22. 【十】间章2
但还是消失了。
被那队沉默的、铠甲冰冷的穆希纳什人带走了,消失在墓园更深的黑暗里。未躺在原地,胸口断骨的剧痛和喉头的血腥味真实无比。他盯着但消失的方向,直到连最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然后,他拔出靴筒里的匕首残柄,没有任何犹豫,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次,刺入的动作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确认。
地堡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刺入眼帘。
未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坐起,大口喘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挣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完好无损,肋骨处也没有丝毫痛感。只有记忆是新鲜的——但最后那个眼神,项圈扣合时的痉挛,骑士长矛刺破空气的尖啸,还有自己骨头碎裂的闷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虎口处被剑柄震裂的伤口不见了。但那种触感还在,皮肤下面仿佛残留着幻痛。他抬手摸了摸脸,没有血,没有泪。只有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清醒,像手术刀一样切开了之前的浑噩和自怜。
他没有浪费时间。起身,走到墙边,那里已经刻满了混乱的符号和那个触目惊心的“40”。他用指甲在“40”下面划了一道新的、更深的横线。
未开始系统性地回忆、整理。不是用复杂的逻辑,而是用他雇佣兵时代处理猎物的方式,加上无数次死亡换来的、浸透血肉的体感记忆。
地点:墓园。开阔,有掩体,但对方有魔法探测,掩体作用有限。不利于他单兵游击,但对方面积大,需要分散搜索,这是唯一可能存在的缝隙。
敌人:四十人。不是乌合之众,是精锐。他回想起那些铠甲走路的节奏,几乎一致,沉重但异常协调。他们分成几个部分:最前面接触但的,通常是五人小队。这五人附近,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更外围警戒,一旦有异动,那些阴影里就会冒出更多人,迅速完成合围。
装备:铠甲对物理攻击防御极高,关节处有微弱能量嗡鸣,可能不是纯物理防御。老师法术厉害,而且有防护力场。
模式:他们似乎有一个固定的流程。出现,对话,施压。在未引发更大混乱的轮回里,他们支援的速度极快,配合严密。他们并非有意带走但的生命,但是如果真的杀死但,也不会被追责。
未在纸上画下简陋的墓园地形,标出但通常站立的位置,那五人小队出现的方向,以及他几次隐约察觉到的外围警戒点可能的位置。他的画工拙劣,线条歪斜,但方位和距离感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准确,那是用多次死亡视角换来的。
他需要武器。地堡里存货不多了。那把断掉的哑光匕首是好东西,但近战是找死。他翻出以前攒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强腐蚀酸液,弩,燃烧粉末,电击棍。他拿起电击棍,握柄缠着脏兮兮的绝缘胶布,棍身冰冷。他记得有一次,他成功把这东西杵到了一个骑士铠甲的缝隙里,对方确实僵直了一下,大概不到一秒,然后就被旁边的同伴一刀劈了。电压不够,持续时间太短。而且,怎么保证能准确命中那些微小的缝隙?
他盯着电击棍,又看了看那几罐酸液。一个粗糙的念头浮现。
他找来一些废弃的导线和从旧设备上拆下来的、疑似电容的小零件。他不懂原理,只在黑市见过有人用类似的东西给武器“充能”,结果炸掉了半个摊位。他模仿着记忆中的样子,笨拙地将导线一端缠在电击棍的金属部位,另一端浸入酸液罐子。他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先把自己炸飞。但这大概是唯一可能增强这点攻击力的办法。
准备武器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测试”。测试敌人的反应极限,测试那些微小干预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尝试干扰那个空手法师。他提前在法师可能经过的路径上,撒了一点点燃烧粉末,用一根浸了油脂的细线连接,线的另一端藏在石头下。当法师靠近时,他拉动细线。粉末“噗”地爆开一小团短暂的火光和白烟。空手法师脚步一顿,袖袍无风自动,那无形的力场再次出现,将烟雾和火星轻易推开。他甚至低头看了一眼燃烧的粉末残留,眉头微皱,但随即就不再理会,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防护力场近乎本能,小规模干扰无效,反会引起注意,未记下。
他选了一个偏离主路径、但可能有骑士搜索经过的位置,将一罐酸液小心地半埋在土里,罐口用薄蜡封住,连着一根绊线。然后他躲在更远的地方观察。果然,一名负责侧翼搜索的骑士踩中了绊线。酸液溅出,大部分喷在骑士的腿甲上,发出剧烈的“嗤嗤”声,冒出刺鼻白烟。骑士闷哼一声,动作明显迟滞,低头查看。厚重的腿甲虽然被蚀出瘢痕和凹陷,却并没有被穿透。骑士咒骂着,用佩剑刮掉残留的酸液,行动似乎受了些影响,但远未丧失战斗力。而且,他立刻发出警报,附近两名骑士迅速靠拢。酸液有效,但不足以快速击穿铠甲,且会立刻暴露位置,引来围攻,未记下。
死亡,记录,分析,调整。循环往复。
未开始注意到一些更细微的东西。比如那个持杖法师(但的老师)在施法前,手指会有特定的屈伸顺序;比如那个空手法师,注意力几乎全在但身上,对侧后方的防范似乎依赖于那名始终离他三步远的重甲骑士;比如骑士们的阵型在移动时,侧翼某个位置偶尔会因为地形出现短暂的、微小的脱节。
未开始整合这些碎片。他拿起炭笔,在纸上画下最后一个箭头,指向那个被重重标记的“五人小队”中心。然后,他扯过一张新的、相对干净的纸,开始用最笨拙的线条,画出墓园的局部图,标注出几个关键位置,以及他需要放置“装置”和发动袭击的路线。
这不是战术图,这是一个绝望者用生命丈量出来的、通往唯一可能性的血腥草图。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感受着身体里那股冰冷的、源源不断涌上的力量。那不是勇气,而是比绝望更深的某种东西——一种将自身也化为筹码、押上赌桌的绝对冷静。
下一次轮回,很快就会开始。而他,已经准备好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攻”。
……
(以下以但的第一人称视角叙述)
这件事,现在想来,大概是我对“未”这个人,产生某种超出最初好奇的、近乎责任感的多事之举的开端。
通过那些古魔文纸条的往来,我隐约拼凑出他的处境:游走在危险边缘,对教会有种复杂向往,却可能因自身某些“不清白”的过往而却步。他提到过想进来,却只知蓝衣副主教那条路。
我知道那条路意味着什么。一笔天价奉献金,一份洗白的假档案,以及一个永远被打上交易而来烙印的起点。那是一条没有回头路、也永无真正上升可能的歧途。
而我,虽然只是个被流放于此的瑕疵品祭司,但身上毕竟还残留着穆希纳什王室的烙印。这烙印在这里,有时是枷锁,有时…也能变成一点微不足道的“方便”。教会高层里,总有人愿意对这一点王室背景睁只眼闭只眼,换取一些表面的和气,或者未来某种渺茫的、与北方城邦有关的可能性。
其中一项不成文的“方便”,就是我可以行使极有限的引荐权。不是推荐谁担任要职,那绝无可能。只是,在特定情况下,我可以以个人名义,向负责底层修士招募的执事厅提交一份特殊观察名单。名单上的人,可以绕过一部分过于严苛的出身审查,尤其是关于“双手是否染血”和“身体是否洁净”这两条铁律,只要其行为动机被解释为“在特定恶劣环境下为求自保或反抗压迫”,并且愿意以加倍劳作和贡献来赎罪,就有机会获得一个试炼身份。被引荐者进来后,依然是底层,依然辛苦,但至少,档案是相对真实的。
在此之前,我动用过两次这个权利。
第一个人,是个在矿场反抗监工虐杀同伴时,失手杀了人的奴隶。他身上背着好几条监察队的通缉令。我偶然在郊外废弃矿区发现他时,他只剩半口气,眼睛里的恨意和绝望像烧红的炭。我替他处理了追踪印记,观察了他一段时间,确认他并非嗜杀之人后,提交了引荐。理由写的是“于极端压迫下为护同伴而反抗,其行可悯,其性未泯”。
第二个人,更……麻烦一些。是个在底层娼馆挣扎的少年,身上有被迫沾染的污秽和疾病。我是在一次教会组织的、流于表面的“巡访”中注意到他的,他缩在最阴暗的角落,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