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繁辉站在檐下等她的丈夫,怀里抱着一只猫。
猫是狮子猫,一双黄蓝鸳鸯眼,白毛比她狐裘的出毛还长,名儿叫雪球,脾气很不好,除了繁辉,谁摸它都要哈气。
就是它这样,繁辉才信了她们说的,这是自己养了多年的猫。
这个信了,别的也就跟着信了。
繁辉是半个月前醒的。
她是在一片空洞的茫然中缓缓醒来的。
眼皮沉重,掀了好几次才颤巍巍地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朱红色的绸帐子,上头暗织着花草还有戏水的鸳鸯,她看了一会儿,起身想坐起来,没有成功。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沉得僵硬,完全动不了。
她吓得整个人颤了一下,因为以为自己是个瘫废。
可是她能发抖,那就证明她不是。
不是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她就发觉自己的手脚似乎是能动弹了,然后自然而然的,她就撑着坐了起来。
坐起来后,她偏头去看自己的手。
褥单是石榴红,更衬出她肤色的白,苍白,能清晰地瞧见那一条条的蓝色经脉,手是好看的,纤细匀称,修长,指甲圆润饱满,是淡粉色,花瓣似的,修得很齐整。
她怔怔地把这手拿到眼前来看,迟滞地感受到了绸缎的光滑,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她又一次轻颤了一下。
这次轻颤过后,她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她闻见了清甜的花果香,还有干燥冷冽的木头香,同时感到了头痛——自颅内深处传出的,尖利的刺痛,使她按着头痛呼出声。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她。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听声音,来人是很欣喜,大叫着跑了出去,留下她坐在那里疑惑。
夫人?什么夫人?怎么会是夫人?我……
她猛地怔住了。
因为她竟然想不到,“我”,是谁。
我是谁?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不仅不知道“我”是谁,别的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拼命地去想,想得头痛欲裂,也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们说,她是伤了头。
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半年前,还是秋天呢,她同侍女出游,到山间去,分明是草木萧瑟时候,坡顶竟迎风开着一朵碗大的白花,轻盈灵动,如梦似幻,又有异香,是先前从未见过的,她很想要,还闹着要亲自去摘,谁也拦不住她,她提着裙子在前头跑,人在后面追她,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她跑到坡上去,忽然身子一歪,人倒下去,往下落,直滚了好些圈,最后在坡下伏地不起。
老天不保佑,她在坡上崴了脚,滚下来的时候,头又撞到石头上,血流不止。
真是好多的血,都以为她一定是不行了,果然大夫看了,都说不行,一个说不行,两个说不行,三个四个,也还是说不行。
什么法子都用了,吃药,热敷,泡药浴,扎针,说着还比划——那么长的一根针,从头顶扎下去,针尾都瞧不见了,没用,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都说她是完了,一群人围着她哭,哭她命苦。
十来岁就一气儿没了爹娘,偏是个独生女儿,兄弟没有,姐妹也没有,孤零零一个人,好在有个未婚夫,各处帮衬,才叫她把日子过了下来。
没有爹娘,有未婚夫,本来这种情形,只要熬过孝期,嫁到夫家去,就能安稳下来,可她命苦啊!熬完了她父母的孝期,未婚夫那边却又接连传来噩耗,还要等,还要熬,直到她都十七岁了,婚期才终于定了下来,总算守得云开。
然而又发生这种事。
这么没福,可见她生来就是受苦的。
她那个未婚夫,真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一个人。
都说她不行了,他也还是娶了她。
多凄凉呐,新婚,天大的喜事,合该意气风发,可是新妇死人似的,虽然还在喘气,但是一点不能动,是个活死人,且以后也醒不过来,娶进家门有什么用呢?
不是有深情,不是爱极了她,根本做不到这一步。
别人成亲,都是花天锦地欢声雷动,他们成亲,除他两个人外,全都在哭。
哭她的命不好,也哭他的命不好,还哭老天爷狠心,作弄可怜人,还是一对儿有情人,更显得可怜了。
成了亲,就是夫妻,人家夫妻是蜜里调油,他两个是凄凄惨惨戚戚,妻子只是躺着,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丈夫拉着妻子的手,有时也抱人在怀里,说话,诉情,情到深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低下头洇洇落泪。
瞧得人心里真是难受。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繁辉自己是什么都忘了,只能是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在许多人的讲述里,慢慢地拼出个人来。
傅云庭,元日的生日,今年十九岁,祖辈都是行商,十三岁,就进自家铺子管事,十六岁那年先是没了父亲,接着又失了母亲,可怜得很,好在人有本事,没有父母也立得住,如今管着不知道多少产业,不说富可敌国,至少锦衣玉食不愁,又生得一副神仙的相貌,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尤其一双凤眼,清澈有神,英气干练,瞳仁点漆似的,看人时仿佛有电光,性子也好,说话做事都很温柔,从来没打骂过人,但凡人有不好,他都是先劝,实在劝不了,才会出手打发,到了这一步,也不出恶声,还会为那人考虑往后,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两个人能做夫妻,是天定的缘分。
她比他出身好些,家里不是做生意的,几代都是读书人,早前还出过大官,不过已经是很早之前,摸不着影儿的事,到了她爹这一代,没落得厉害,她爹是个名士脾气,不做事,全靠吃祖产,渐渐的就困窘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最后沦落到和商户比邻而居,那会儿傅家的生意还没铺现在这么大,傅老爹人很谦逊,很愿意同隔壁的风雅人往来,一来二去的,也就摸清了她家的状况,起了结亲的心。
定了亲,两家更是亲厚,儿子女儿的混叫,两人都是到这家是回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