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人生若如初见(三)
李凭轩无视了元祈的怨气,放下账本,站起了身,走到三个少年面前,目光停留在叶鸣箫身上:“这簪子挺特别。”
叶鸣箫摸了摸头上的树枝,理直气壮:“因为我没钱买簪子。”
“那你们这身新衣服是……”
叶鸣箫面露为难,李凭轩了然笑道:“明白了。元祈,你就没多余的衣服给他们用用吗?”
元祈:“干什么?我个头比他们高,给了也穿不了。我还没问呢,你们打算在长安城呆多久?”
乔霖风诚恳地答道:“最多七天,我们就走了。今晚先麻烦您,后面的日子我们再想办法。”
“不用想办法了,不就七天么?这么大个房子就元祈一个人住,冷清得紧。你们在这住几天还能陪陪他。”
李凭轩一副胜过主人的架势令元祈满脸无语。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三个少年跟他上楼。
安顿好陌生的来客,元祈从楼上下来,冲着李凭轩兴师问罪:“他们三什么来头,你为什么认识他们?又如此热情作甚?”
李凭轩敛起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腿与脚:“虽然换了外衣,但你没瞧见他们这里的穿着吗?”
元祈微微一愣。
“我也想知道这三个打扮奇怪的客人究竟从何处来。”李凭轩眯起眼睛,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觉得她怎样?”
“什么怎么样?”
“她很有趣。”
一头雾水的元祈发觉面前这祖宗开始自说自话。
“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大概是缘分吧。”李凭轩背起手走出当铺门,“我随意转转,早上回来。你帮我看着点他们。”
“哎,等会儿,你还没交代你在哪认识的他们呢?”
李凭轩依然没理他,一眨眼就没了踪迹,徒留元祈皱着眉头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凝望许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注意安全”默默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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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鸣箫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乘坐着那辆开往图书馆的公交车,公交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在倒退中逐渐模糊,碎光照进车内,晃了她的眼睛,她偏过头躲避阳光,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头,执着地穿过拥挤的车厢往前走,身影似乎下一秒就要被人群吞没。叶鸣箫着急地挤开四周的乘客,冲向他的方向,却在将要触碰到他的下一秒被前窗的阳光遮蔽了视线。
再睁开眼睛,脚下是摇摇欲坠的石桥,半融化的骷髅伸出手要将她拽入深渊,可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背对着自己的人。他终于回头看向她,却满脸是血。他垂着漆黑的眼瞳望着被摁在石桥上的叶鸣箫,双唇翕动。
“你救不了我。”
脚下石桥终于崩塌,叶鸣箫与纠缠她的无数骷髅一齐坠入黑暗。
“啊!”叶鸣箫从床上惊坐起,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跳才趋于平缓。
古代的床比起自己家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叶鸣箫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再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她干脆披起外套蹑手蹑脚下楼,见门锁了就把窗户一推翻了出去。
长安的夜晚极静,没有灯火通明的道路与大厦,叶鸣箫得以看见头顶无垠的浩瀚星空。
她无声惊叹一声而后仰着头寻找月亮的位置。就在她探头探脑原地转圈四面八方地定位月亮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月黑风高,姑娘独自一人是要往何处去?”
叶鸣箫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啊,月亮就在站在屋顶上的李凭轩背后呢。
“我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叶鸣箫的脖子仰得有些酸疼,她揉了揉后颈,问道,“你在房顶上干什么呢?”
“和阿箫一样,赏月。”李凭轩才屋顶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高处风景独好,阿箫要不要一起?”
叶鸣箫不假思索:“好啊,可我怎么上去呢?你又是怎么上去的?”
李凭轩在叶鸣箫困惑的目光里微妙停顿,然后一指旁边靠墙的木梯:“当然用这个。”
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木梯爬上屋顶,面对高悬天边的月亮坐在青瓦上。
李凭轩:“为什么突然想出来看月亮?”
“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妈就会带着我看月亮。”叶鸣箫托着头,“月亮从窗户这头落到窗户那头的时候,我多半就能睡过去。”
只可惜,今晚的月亮只剩个月牙儿,形如银钩,不是叶鸣箫想象中的模样。
“以前总以为古……这里的月亮都又大又圆呢,因为电视剧电影都是这么拍的,还有画里也是这么画的。”叶鸣箫撇着嘴,“现在看来其实没什么区别。”
李凭轩没去追问她提到的电视剧和电影又是什么,只是默默听着。
“不过看月亮的时候真的会想起远方的人。”叶鸣箫嘟囔,“有点想妈妈了。”
“你妈妈还在你的家乡吗?”
叶鸣箫望着月亮回答:“对呀,不过很快我就回去了,分别不了太久。”
“那你父亲呢?”
叶鸣箫转头看李凭轩:“为什么突然问他?他没有重要到我非要在这个时候想起,我也不是他带大的。”
“父亲不重要吗?”
叶鸣箫有些困惑李凭轩为什么纠结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向李凭轩凑近了点,认真地解释:“我爸妈没结婚,我是单亲家庭,明白了吗?”
李凭轩似乎怔了怔,忽然一笑:“好巧,我父母也没有结婚。”
“你也是单亲家庭?那你跟着妈妈还是爸爸啊?”叶鸣箫莫名生出他乡遇故知之感,追问道,“你爸妈是一开始就没结婚还是离婚了?”
李凭轩沉默片刻:“我父亲有妻子。”
轮到叶鸣箫沉默了,她迅速猜到了李凭轩的未尽之语,斟酌良久,才开口:“其实他们之间的事,也和你没多大关系,毕竟你出生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阻止不了,对吧?”
李凭轩原本低垂的目光扬起来落在叶鸣箫脸上,银羽面具背后的黑色眼瞳映着月亮,亮亮的。
看着李凭轩望向自己认真的眼神,叶鸣箫来了劲,继续说:“只要我们心中有杆秤,知道是非黑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上辈的恩怨就留给上辈处理,为什么要卷进这样无休止的漩涡谴责自己呢?”
李凭轩的眼睛里成功恢复了神采:“你说的对。其实……我父母已经分开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相见了。其实这本该是个好结果,因为我母亲的所有痛苦似乎都是我父亲带来的。只是我夹在他们当中,总会有为难之时,但好在,他们对我都很好。”
“那很好啊,只要他们对你好,什么都好说。”叶鸣箫说,“哎呀,别说这个沉重的话题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李凭轩挑眉:“你说。”
“你会写诗吗?”
“不会。”李凭轩即答,“我只会誊诗。”
叶鸣箫有点失望:“我还以为这里的读书人都会写诗呢!”
“我看起来像读书人吗?”
叶鸣箫上下一打量李凭轩:“你看着就是受过教育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能吟嘛。”
“你喜欢诗?”
“其实也不是,就是课文背多了,在这样的背景下看月亮,脑子里忽然就蹦出来很多诗词。”
“那两句听听?”
叶鸣箫眼睛亮起来:“就比如啊,有一句词我很喜欢,大概也算得上应景。”
叶鸣箫双手合十,目光希冀地望着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凭轩回味着:“这是谁的词?”
“苏轼,我喜欢的作者之一!他是宋……”叶鸣箫又一心虚地一顿,瞟了眼李凭轩,“……送给远方亲友美好祝愿写下的词,意思就是希望大家无论相隔多远,抬起头总能共赏同一轮明月。”
李凭轩讶异道:“能写下如此美妙词句的人,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叶鸣箫打着哈哈:“大概他还没、没出名。”其实是没出生。
叶鸣箫继续托腮望向远方的月亮。月亮穿过繁星,在朦胧的夜色里西移,一切静谧如诗。
耳边忽而扬起悠长的乐声,叶鸣箫侧头,李凭轩垂首吹着手中的埙,埙声淳厚,闭眼欣赏的叶鸣箫很快就在不知名的埙乐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