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花棘走在长廊内,距离门边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听到了房内传出的争吵,言语交锋间愈演愈烈,已然有了要打起来的气势。
交叠的声音里,有的中气十足,有的苍老沙哑,她一步一步走近凝神听着,全是男人们在说话,唯独没有一点女子的声音。
她身着襦裙行至门口,一人形单影只地站在背光处,是这里唯一的异类。
可她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神色从容不迫,目光坚定,抬脚跨了进去,扬声开口:
“诸位,久等了。”
犹如一粒石子骤然坠落山泉,喧嚣在霎那间戛然而止,所有视线尽数汇于一抹青衣之上。
花棘就迎着那一道道或是惊讶,或是质疑,或是探寻的目光,兀自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入座后拿起茶盏,旁若无人地慢慢饮了起来。
又能怎么样呢?
是年仅十八岁未出阁的女子?
还是入水不详,活似鬼魅?
亦或委身权贵,爱慕虚荣?
她漠然放下茶盏,环顾向满室男子赤裸裸的目光,丝毫不觉得如何。
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过是她高飞时,羽翼上的一点灰尘罢了。
而今日这些人之所以会聚在这里,不正是为了助她证明这一点的吗?
上一世,从入学成为班上第一位航海技术专业的女生,到专业课分数全部接近满分,再到集齐几乎所有从业相关的证件。上船以实习船员起步,逐步晋升为三副、二副、大副,最终通过考试和资历认证,二十七岁的她,依然成为了业内最为年轻的远洋女船长。
性别偏见,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在她花棘这里,都一文不值。
“花家姑娘。”
人群中一道年迈沙哑的声音忽而响起,那声音很轻,刺入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里却意外很清晰。
随着话音慢慢落下,立于地面中央的一众男人们,无论年纪小一些,还是年纪稍长的,都默契地自发向两侧散开,露出了坐在里面最远处一个老者。
那人穿着一身已然洗得褪色了的深青色圆领袍服,头戴同色系幞头,幞头边露出的灰白色长发,被打理地一丝不苟。
老人肤色黝黑,是常年在户外暴晒的缘故,因此看起来要更苍老一些。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遍布,好似粗糙的树皮,然而眉宇间迸发的光芒却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自有一股不容逼视的威严。
花棘认得他,这是老父生前年轻时最重要的好友,梅别鹤,字青山。
梅别鹤是曾经漓州城的船匠里一等一的好手,老父花铭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整个大绥国境属漓州的漕运事业最为发达,所以也可以说,在过去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梅别鹤就是这个时代船舶建造技术的天花板。
漓州的漕运事业经历无上繁荣之后,又于内部极速腐败溃烂,梅别鹤正值壮年,被更为年轻听话的新人们所取代,一身顶级技艺再无用武之地,如今,只落得个在码头照看和修护私家船只的营生。
这人嗓子不是天生这样的,是后面在码头做事时,与漕帮的人发生摩擦,被河水硬呛伤的,赖在身上几十年了,再也没好过。
有如此前尘羁绊,她又顶着“花棘”的身份,今次,理应叫一声人。
“梅叔。”
梅别鹤斜了一眼过来后,便不再看她,视线移去别处,沙哑的声音悠悠流出,如同钢丝摩擦过生锈的铁板。
“本以为是哪位富商得了什么大生意,缺人保驾护航,不想,随口将我们这群老东西挥之即来的,竟然是你花家姑娘。”
“到底是我老头子孤陋寡闻,竟不知花家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亲戚。”
梅别鹤的话里句句带刺,起完一个头之后,旁边早焦躁地沉不住气的其他人,也跟着应和质问了起来。
“花棘!”
“你使手段叫我们来,又故意晾着我们不管,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说好的要切磋比试,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有人话说的越来越难听,此时,站在对面的几个人忙出来厉声劝阻。
“吵什么吵!有话不能好好问吗。”
“花棘,你和你父亲,桃风他......不是都遭了意外了吗?可那日为何,又会突然现身在漓江河岸?”
“哼!”人群后有声音当即怒骂,“黄花姑娘抛头露面,还自己下水,逞什么能啊。”
“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啊你!”
来回几句话的功夫,一屋子两相对峙的男人们再度吵成了一团。
花棘端坐外围看得清楚,原来方才她进门前的那番激烈争执,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迟到啊。
她并不知道李文晞是如何将这些人聚在一起的,她大概扫完了一圈,里面差不多都是熟脸,有一大半以上都是和老父关系不好的人。
老父很少和“花棘”提前从前与梅别鹤之间的交情,但流言无孔不入,“花棘”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多的,便是骂她父亲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是专门帮着漕帮一起做坏事的恶棍。
花棘冷笑一声,扬手将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清脆的裂响骤然乍起,四下总算再度安静了下来。
“是在问为什么让诸位久等了吗?”
花棘消瘦的下巴微扬,神色清冷,语气傲慢。
“哦,烦请见谅,我,起晚了。”
随即有人怒目高喊:“你——”
梅别鹤抬手将人叫停,哑声开口问道:“下帖邀我们比试斗船的,可是你?”
“是我。”花棘直视上去。
梅别鹤目光如炬,布满褶皱的双眼微眯,追问:“为何?”
花棘听完,看着人浅笑了一下,而后,低头玩味地摆动起手指,并未有丝毫要作答的意思。
周围躁动再起,花棘始终嘴角含笑,今日两方人的碰撞就是要越激烈越好。
各式嘲讽轻视的话语尽数流经耳畔,她也不生气,反倒听的津津有味。
“你个十几岁的小辈要迎对我们所有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别是和她那死爹一样,都是个攀附权贵的主,在拿我们当乐子耍着玩儿吧?”
“女娃子而已,能懂个什么,跑过船吗?”
“呀!怕不是人家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手段吧,嗯?哈哈哈哈哈——”
门外一串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提前有人高声传报:
“晨王殿下到!”
室内乱成一团的怪笑悉数止了,所有人都谨慎又惊恐地站了起来,只有花棘仍旧端坐角落,一手支着下颌看向虚空中的一点,不动声色。
“是本王来得迟了。”
接连涌入的侍从们井然有序地从中散开,一语作罢,一身锦缎红衣,头束金冠丰神俊朗的李文晞,负手摇着一把雪白的象牙扇大步跨进门内。
船匠们半低着头,询问的目光都落在眼前难得一见的皇七子身上,可这人一路笑着,看也不看满屋的船匠们,步下生风径直走去了花棘面前,款款停下。
李文晞略俯下身,满意地欣赏着花棘脸上的惊讶,温声问:“花棘先生,可等的倦了?”
先生?
花棘秀眉一蹙,不明白这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