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攻城
哈密城距绿洲仅仅数十里,半天可到。
已近黄昏,夕阳下的空气中有金属几不可闻的轻擦声,杜琮不用回头就知道亲兵按住了刀柄。他们身后,是乌压压的大军。
星月渐露,阵列中推着黑压压的云梯,底部的铁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咯吱,像无数巨兽正从地底爬出。士兵们呵出的白气与马身的汗气缠在一起,织成一片混沌。
三百步。投石机的长臂在昏暗中扬起。
“轰隆”一响,巨石砸向箭楼,砖石飞溅,守城狄兵的惊呼声刚起,就被成片的碎石压下。
大军行迹难藏,狄戎也早有防备,此时已入弓箭手射程。
一百步,第一通鼓擂响。
“列——阵——”
前排士兵齐刷刷竖起盾牌,形成一片移动的铁壁。守城的箭雨穿透暮色射来,钉在盾面上发出密密麻麻的轻响。
投石机不停,垛口处已有人跌落,落地沉闷的声响被第二通鼓鸣吞没。五十步。
城头跳跃的火把沿着垛口铺开,把守城者的影子拉得老长。
士兵们的甲胄反射着火光,挪动脚步时,甲叶碰撞脆响。
随着第三通鼓鸣,号角吹响,士兵们攀爬云梯,冲车的铁头撞上城门,震得门楣上的残瓦簌簌坠落。
当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地平线,守城旗手的尸体坠下箭楼。那面染血的旗帜在空中顿了顿,像只折断翅膀的夜枭,打着旋儿飘落城墙。
夜深了。
攻城第一波被拦住,杜琮并不意外。
此时,中军已到城下,杜琮不远处便是被五花大绑、浑身草屑的狄戎王子也速该。
他腋下伤处未愈,额头也肿得老高,又经历一番拖拽,被绑在了木架上,看起来甚是凄惨。木架是攻城时用来挡箭的木盾架,此刻卸掉了盾牌,只剩光秃秃的横木。
“喊话。”柳平的刀鞘点了点他的后心,冷声道。
也速该一颤,眸光撞见城头亮起的火把。
跳动的火光里,他认出了守城的统领:万户那颜必勒格。
必勒格的脸半明半暗,远远地看不出表情。
也速该喉结滚了滚,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只发出细碎的气音。
“说你是天狼汗之子,”柳平的声音压得更低,剑鞘又往前送了半寸,“说让他们开城。”
也速该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喊叫起来。
译官说:“他喊的是,‘我是王子也速该,请停战开城和谈’。”
“小殿下莫怕!”听了喊话,必勒格身旁的狄戎人吼叫着,声音裹着风砸下来,“那颜说了,城在人在,城破……便让杜琮这狗贼给您殉葬!”
话音未落,城头上的必勒格便探出半个身子,手里长弓拉满,箭头的寒光直逼也速该的面门。
咻地一声,一支狼牙箭已破空而来。
柳平大惊,伸手一扯,这箭便擦着也速该的耳畔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箭羽兀自震颤,带着嗡鸣。
也速该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恍惚看见,城头上有几个熟悉的侍卫,正低头往箭杆上缠火油布。下一箭带了火,可就没那么容易避开了。
“看来你父亲不想要儿子了。”杜琮见状,对也速该笑道。
他抬手示意,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将也速该从架子上解下。
“再问最后一次,”杜琮扬声朝城头喊话,声音穿透暮色,“开不开城?”
回答他的是又一波箭雨。
那些裹着火油的箭簇划破天际,拖着长长的火尾,亲兵赶忙举盾护住身边的将军。
“把他架回去,”杜琮指了指也速该,吩咐道,“换冲车上来。”
***
半个时辰喊杀声后,冲车终于撞开了城门的第一道裂缝。
汉人熟悉城防体系,攻守城技术成熟,狄戎人世居大漠、草原,以战养战,并不适应占据城池后定居防御的模式,他们的军队进攻起来势如破竹,守城成功的例子却少得可怜。
杜琮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一直沉静如水。他好整以暇地颁下条条军令,遣将、摆兵、布阵。
城头上,必勒格看着源源不断冲进城来的应军,脸色越来越难看,身旁士兵的鼓槌咚咚地敲着,另一边,一块块巨石伴着火油桶滚落。
杜琮在中军阵前,神色依旧平静,他看着城头上下、城门内外的惨烈景象,只是简单地下达攻击的口令。
“二队突进。”
“侧翼迂回。”
“床子弩。”
“云梯。”
......
云梯一搭,应军登城。垛口上开始不断有人掉落下来,身上沾着火,脸皮都被烧没了,不知道是应人还是狄戎人。
也速该被押在一旁,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场面,微微颤抖。
他没想到必勒格如此决绝,而杜琮的冷静更是让这个才成年的小王子感到恐惧,这个人好像一早就料到如今的情况,自己早就成了一枚无用的弃子。
城门处,裂缝越来越大,冲车的撞击也越来越响,终于“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彻底被撞开。
“杀!”
杜琮高声下令,大刀直指城门。
应军如潮水般涌入,巷战中,不断有人倒在刀光剑影下,鲜血染红了门内的瓮城。
必勒格看到城门已破,眼中闪过绝望,眼前是一个个倒下的狄戎将士,身边敌军的人越来越多。
他缓缓拭去弯刀上的血迹,向着他所景仰的长生天呜呜地唱起来:
“天黑了、风大了,我们的牛羊不见了。我们的毡帐被火烧了,斡难河水被血染红了。
弟兄们倒下去了,战马腿断了。箭不够了,最后一把刀也卷了刃。可只要还有风,还有马蹄,狄戎人就不会跪下!......”
一旁的狄戎士兵听到将军的吟唱,也齐刷刷地和唱起来,手里的兵器挥舞得更加疯狂。他们的盔甲破了,胳膊上缠的是撕碎的袍子,血已经干涸成黑泥。
应军中,也速该听到歌声,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对着口型。
译官给杜琮转述着歌意,这是狄戎老少皆会的一首战歌。
其实就算听不懂,看这悲凉氛围,也知道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