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场雪
简雪临在上海吃过汤咖喱,但美瑛的味道更好,不起眼的路边小店,却胜过她来北海道后吃过的每一餐。
大快朵颐从店里出来,简雪临套上羽绒服,问芥川纮:“你来过他家吗?”
男生摇头:“没有。”
简雪临注意到变小的落雪:“那你之前来过美瑛么?”
芥川纮说:“来过四季之塔。”
简雪临举目:“就是我们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吗?”
她目光一停:“我好像已经看到了。”
“是那里吗?”停在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她遥指这座小镇最高挑的建筑。
“嗯。”
去往四季之塔的小道,简雪临快患上雪盲症,天籁俱寂,唯有踩雪声此起彼伏。铲雪车从他们身前缓缓经过,好像一只懒洋洋的黄色甲壳虫。
“好想躺进雪里午睡。”
简雪临羡艳地看着那些几乎埋住半截屋子的厚雪,“其实住在这里也很不方便吧,美丽有时也会带来麻烦。”
芥川纮笑了下:“是啊,上个月去祖父家,每天醒过来第一件事是铲雪。”
简雪临四下张望:“难怪在北海道都看不到胖人。”
四季之塔底楼仅一架电梯,门口有不少人在等候,他们果断乘坐下一班。
展望台四面环窗,每一扇都是会动的童话插画,雪绵密无声,杉树成群,那些近处看过的彩色小屋,缩小了,全都变成了头顶奶糕的食玩。
轿厢每每载上一批人,都会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哇——”。
简雪临在塔顶流连许久,怎么拍都拍不够,等回到地面,室外已是粉蓝调的傍晚,简雪临由衷感慨:
“现在死在这里都可以……”
芥川纮紧跟一句“ダメ!(不可以)”,情急之下,他好像很容易蹦出第一语言。
简雪临侧过脸,诧异:“我是听见你说了一句不行吗?”
芥川纮承认:“嗯。”
简雪临问:“日本也有避谶一说吗?”
这似乎是道难题,霓虹金安静了:“koyuki sensei(小雪老师),可以请教一下避谶吗?”
简雪临因为新称谓咧嘴:“避谶么?”终于有用武之地,她努力找到本土替换词:“类似——你们的言灵?”
芥川纮恍然大悟:“是这样,我希望你还能看很多场雪。”
简雪临拍掉毛线手套上的雪,赞同:“嗯!我还想看北欧的雪,南极的雪,莫斯科的雪。”
芥川纮停下脚步,烟粉消逝了,他身后的天空变成纯粹的鸡尾酒蓝:“还想看北海道的雪吗?”
简雪临没有给出扫兴的回答:“当然想啊。”
但她心口不一,念头的天平,已经倾向了“不能”那一方。或许因为一生太有限,世界又过于宏大壮美,她大概不会去同样的地方……第二回。
她的浪漫很实际;
而实际也缩窄了浪漫的扩散,让浪漫更浪漫。
更何况,还有照片。
回程的末班车上,他们有了座,车厢的尽头是窄细的窗,雪在幽蓝的暮色里反出银光,轨道一望无垠,简雪临怀念地翻看今天的相片。
指尖停顿在他们的合照上,汤咖喱店布置简陋,但两个人的笑容很豪华,尤其芥川纮,说是蓬荜生辉都为不过。
“kuso!”简雪临掏出日语库里为数不多的词汇。
女生陡然的骂腔让闭目养神的男生歪过脸来:“怎么了?”
“难怪程放朋友圈从不发跟你的合照,”没人会想跟这种头小脸小又肤白貌美的家伙同框,她把手机摊给他:“我算是明白了。”
芥川纮的视线凝在屏幕上:“我和程放的情谊,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这样吗?”简雪临说:“他说你是他来日本后,第一个给他帮助的本地人,坑他的反而是华人。”
芥川纮眉梢微扬:“他告诉过你?”
“对啊,他说找房子被黑中介骗了,找不到地方住,是你收留了他,”为佐证真实性,简雪临找起跟程放的聊天记录:“那时他刚出国,我刚入职,都不太适应,就喜欢相互诉苦,再相互挖苦。”
“不用找了,”芥川纮叫停她刮动屏幕的动作:“你们是在视频里说的。”
简雪临眼皮翕动,越发奇怪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芥川纮告诉她:“跟你视频那晚,他请我吃饭,就像那天吃和牛一样。”只是在你身边的对象调换了。
这点简雪临倒是没想到:“你当时也在旁边?”
芥川纮颔首:“我记得,你也在吃东西,在吃炸鸡。”
简雪临毫无印象,谁会把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摆心上,但他统统记住了,她惊疑又心虚:“你记忆力很好耶。”
又后怕:“我当时什么样子?”
在她心里,程放堪比公司里那些无需认真对待的男同事,越邋遢,才越对得起他们的深情厚谊。
没准那个夜晚,她文胸都没穿。
救救我!救救我!
脑中自动播放吃鸡手游的音效,简雪临默默挨紧椅背:“很丑不忍睹吧?”——其实,她更想问,你这个日本人,很奇怪诶,为什么要对新室友远在异国的发小如此关注?
总不会是烂俗剧情里写的,因为她天然去雕饰,跟外面的妖艳贱货很不一样,所以他一见钟情?
又狗血又玄幻,她才不相信。
“有些熟悉。”他眼睛里写着,他没有任何欺瞒。
疑是故人归?三生三世情?
更是打工挺热闹通宵刷古偶猝死前的临终幻想。
简雪临咳一声,逃出他坦率的眼神,低头关闭相簿。此刻,屏幕闪了闪,弹出程放的消息提醒。
程放:【我真是草了】
程放:【下午问医生能不能出院,不放我走】
简雪临一顿,关心起来:【why?日本医院也跟国内一样要挂满七天水?】
程放回了两个被轰成黑脸的小人:【说我还没好全,我还想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函馆】
简雪临抿了会唇:
【你还是听医生的吧。】
【别让我北海道之行的后半程都在当护工。】
程放:【?你干嘛每句话都要加个句号,看得我脑子疼。】
简雪临无言以对,脸古怪地热了,引用他的话:【你不也加了?】
程放:【以毒攻毒啊。】
简雪临:【……】
程放不再跟她扯皮斗嘴:【在哪呢,回札幌了吗?】
简雪临看看黢黑的窗外:【还在JR上】
程放:【我室友呢?】
简雪临往左侧瞟,男生阖上了眼皮,倚着椅背,不知在短憩还是打盹:【在我旁边】
程放老妈子附体:【你们吃了什么?】
简雪临说:【汤咖喱】
程放说:【发图看看】
简雪临:【你没吃过汤咖喱?】
程放:【我还没吃过美瑛的汤咖喱】
简雪临再次卡顿。
她磕磕牙关:【没拍】
程放:【难吃?】
简雪临:【还可以】,她岔开食物相关话题:【四季塔上面很好看。】
程放:【。?怎么又来了?】
简雪临:“……”
她心烦地搓搓额角,坦白:【你室友喜欢用句号,照顾他聊天习惯,我也跟着用上句号了】
程放:【你怎么不照顾照顾我呢????】
简雪临:【这样可以了吧!!!!】
程放总算满意:【勉强行吧】
以防他在标点符号上接着作文章,简雪临丢出几张尚未调色的美瑛俯瞰照。
就着雪中景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简雪临难以全情投入,余光始终留心芥川纮,他似乎入睡了,因为无处倚靠,他的脑袋无意识地往前栽,第二次出现同样的状况时,简雪临一把攥住了他胳膊。
她担心他真的倒下去。
男生转醒,双目在短暂的涣散后,变得清明了。他斜向简雪临,最后落在他胳膊肘上,她的手指,正紧紧陷进他黑色的毛衣。
“怎么了。”他靠过来。
车厢里,不是返程的旅客,就是回家的社畜大叔,几乎都在补觉。
“你……”一个冒昧的提议在发芽,你要不要靠在我肩上。但它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