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苦海金身（14）
江玖苏饿着肚子熬过一夜。天色刚蒙蒙亮，一行人便再次启程。
“昨晚要不是老大在，碰上一群狼，咱们怕是得脱层皮。”
胖子仍心有余悸，嘴里不停嘀咕，“白天行路时都给我打起精神，多盯着点！”
几个身形高矮不一的山匪连连点头，上马后紧紧护在马车两侧。
老三则是与几名汉子合力将挡路的树木移开，这才回到队伍中。
沈康安戴着冷硬的木面具，策马行在最前，始终没有回头。
高大的身影端坐在黑色骏马上，肩背宽阔，脊梁笔直。
晨曦洒落，他的劲衣与肌肉线条一同被勾勒得清晰分明，仿佛随时能爆发出压迫性的力量。
马车里摇晃不定，江玖苏依旧和崔昭坐在了一起。
时间回到昨夜。
沈康安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马车，又随手将她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绑得极为松散。
崔昭斜倚在一侧，像是已经沉入梦乡。
整个人安静得过分，连呼吸都带着不真实的平稳。
江玖苏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开口：“大少爷，你可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为何？”
崔昭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忽然讲话了。
“他们为了崔府的金身佛像而来。”崔昭平静地说着，“你呢，苏娘？”
“你为何而来？”
江玖苏愣住了。
他依旧唤着亲昵的称呼，可那语气与之前的温润天差地别。
之后的崔昭，每次同她说话，语调都温软无比。
可现在的崔昭，话音平淡得近乎冷酷，像是从高处俯视而来，叫人心口生寒。
崔昭听力一向优异。
他自然清楚地听到那宣称要来帮他的少女，被人抱走、又被送回的全过程。
起初，他对自己何以忽然被扣上“孩子父亲”的名头并不上心。
可玖苏那份愿意与他一道涉险的执意，倒让他生出几分意外的兴趣。
她又有何所求？
他原以为江玖苏会巧言转圜，拐弯抹角地找些话来分散他的注意。
却不料听到她开口直说：“他们为了金身佛像，我是为了你。”
少女的声音轻柔，在寂静的夜色下却显得无比的郑重其事，“你得活着。”
崔昭垂下眼。
“为什么？”
少女失笑。
“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江玖苏又努力把身体朝着崔昭靠近了些，“他们的目的，崔大人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一看到他们就这么觉得——”
江玖苏顿了顿，“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说着，“知道了前因后果，我才能帮你。”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
那是一只略显粗糙却带着温度的手，力道不重，却牢牢覆了上去。
崔昭不疾不徐地在她掌心写字，指尖摩挲间带着克制的温热。
她全神贯注地把每一个字都识别了出来。
人、心、化、鬼。
“人心化鬼？”她不由地低声说了出来。
崔昭收回了手。
“苏娘，可曾信过人心之力？”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像自夜色深处渗出的寒意，“崔府最大的秘密，便在此中。”
江玖苏怔了怔，轻声重复：“人心？”
“只要心念执着，怨怼也好，嫉妒也罢，贪欲亦然……皆能化鬼。”
崔昭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仿佛在宣告一条不容置疑的真理，“而那尊金身佛像，正是因着人心而生，与此息息相关。”
江玖苏忍不住摇头。
“鬼神并不存在。”
短暂的沉默。
“你说得对。”崔昭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那些山匪却不这样想。”
江玖苏微微一滞。
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你呢？你信么？”
崔昭将头朝她微微靠过来了些。
他说：“我并不知。”
这一夜，两人再未言语。
直到天色微明，一行人重新启程，江玖苏才借着掌心写字，一点一点拼凑出只言片语，勉强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崔老爷奉圣命，自江南护送一尊金身佛像北上。那佛像传言蕴藏神异，自然引来无数窥伺，各路人马暗中探寻。
崔昭本只为出门访友，却“恰巧”撞上了沈康安一伙人。
自此被一路追杀，连坐骑都被箭射毙。
而原身农家女玖苏则是一个倒霉蛋，崔昭不愿意牵连他人，也就束手就擒。
与江玖苏原本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们想靠着我来威胁父亲，应不会伤了你我。”崔昭说着安慰的话，语气里却没什么安慰的意思，“苏娘莫要担心。”
胖子咳嗽了一声。
一行人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马蹄声从远到近，越来越靠近他们的马车。
胖子忽然开口：“老大，你这是——”
江玖苏好奇地动了动。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麻袋被人扯了下来，眼神一瞬间对上了胖子的那张喜笑颜开的面具。
“这是......”江玖苏正想要问，却看到胖子直直地朝着她身后望去。
身后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马车木板被人敲响。
江玖苏转头，便见沈康安已下了马，正倚在车壁旁，静静盯着她。
那声敲击，果然出自他手。
江玖苏连忙开口解释：“大人，崔郎并无旁意，只是为了安慰我罢。”
沈康安没有多言，只是径直伸出手臂。
下一瞬，她整个人便被他打横抱起，毫不费力地拎上了怀。
江玖苏猝不及防，眨眼间便被转移到马背上。
脚虽未再被捆住，可双手依旧束着，她在马上晃动得厉害，几乎要倾倒。
重心一失，她以为自己会摔下去，却猛然撞入一个宽厚而灼热的胸膛。
她与沈康安共骑在了同一匹马上。
胖子有些欲言又止，崔昭似有所感，头稍微往后偏了偏。
“这位好汉，”他仍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只是话音里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锋利，“苏娘身子里带着胎，心性又怯，并无大错，还望你莫要折辱于她。”
沈康安根本没有接他的话。
他一手猛然勒紧缰绳，另一手已稳稳扣在江玖苏纤细的腰间。
“驾！”
马蹄声骤然炸开，烈风扑面。
江玖苏身子因冲势后仰，却被沈康安如铁箍般的怀抱牢牢锁住。
宽阔的胸膛紧贴在她背上，坚硬而滚烫，透过那层粗糙单薄的布料直逼肌肤。
那股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牢牢困住。
“大人，能不能慢些？”江玖苏犹犹豫豫地说这话，声音里都带着些抖，“这太快了，我有些晕。”
沈康安赶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低头问她话。
“他叫你苏娘。”他说，“你名字为何？”
江玖苏只好开口：“玖苏。”
沈康安眼睛里没带笑，只是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假名来糊弄我？”话里似是带了几分兴味，他又追问，“那你姓什么？”
江玖苏下意识说了一个“江”字，等她说完后，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男人知道她全名的原因。
原来还是怪她自己说漏了嘴。
可他并未就此作罢。
“你与崔大少爷，相识多久了？”沈康安一只手仍虚虚搭在她腰间，轻描淡写地问着，“怎的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明明自称自己是怀孕了，但是身子却纤细得吓人。
江玖苏听出了他的怀疑，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大人，我与崔郎原本就是私情，只是不好对外声张——”
“可你先前说的，却并非如此。”
沈康安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你曾说过，就算拼死，也要护住那孩子。”
她确实说过这话。
江玖苏生硬地转移话题：“大人，可以先把我眼睛蒙上，我并无打探路途的意思。”
沈康安面具下的眼眸似乎极快地弯了一瞬。
像是笑，又像是她的错觉。
马骤然停下，他仍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