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020 bad
偶尔濮怀玉会像这样,终于攒下一小笔钱出门,在一家物美价廉的小店落座,收起校服外套放到一旁后询问服务员“用现金可以吗”。
“当然可以。”
濮怀玉小幅度点头,“那我自己看看。”
少女无需视物的时候会仰起脸专注看人,漆黑的眼珠有种说不出的动物性的专情感,仿佛不谙世事。虽然,她只是很会在女性长辈面前装乖而已。
但架不住她人吃这一套。眼前的女服务员没有立即离开,这个时间点人很少,她索性弯下腰,手掌覆在手账本一样的菜谱上,向她推荐起来。
最终,濮怀玉选择了一杯热巧克力,以及一份奶油蘑菇意面。她轻声说“谢谢”,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撑着下颚聆听。
这里离一中已然有一段距离,接近隋城大学。聚餐的女大学生就坐在她身后,就连抱怨老师和学业的话语都成了某种濮怀玉无法触碰的情调,让她觉得颇为有趣,能在礼貌的感谢声中把最先端上桌的巧克力泡沫一口咬出下陷的痕迹。
“你刚才眨眼了!坚持一下好不好,我要用eat转场发在抖音上的——”
“眼睛干的话,要不要用我的眼药水?”
“这次说好,不许眨眼啊,再眨眼我真的要扁你了。”
习惯迄今为止的生活是一回事,经过时会多看一眼他人无所事事享受青春的喧闹则是另一回事。
濮怀玉不会嫉妒,羡慕可能会有一点点,但所有情绪凝合而成的不过“一眼”而已。
意面端上桌,她小心地摘去大疆的保护套,然后对准自己。
拍得再好看,也没有地方放。濮怀玉想,正好她拍得一点都不好,转眼都得删除干净,不就没有这层烦恼。
热巧克力n张,意面n张,热巧克力和意面的好朋友合照n张,在嘴唇前比出剪刀手、用“剪刀”两端按住唇角上扬n张,店内陈设n张。
查看相片的时候,濮怀玉想起卫殊调侃她的话,“大疆这么容易出片你都能拍成这样”,技术确实很差了。
重新戴上保护套,濮怀玉开始大口大口吃饭。期间热巧克力喝完,女服务员给她续柠檬水,笑着告诉她“小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的吃相特别容易引起别人的食欲”。
“对了,大众点评打卡是可以免费赠送一份布丁的。”
濮怀玉:“我没有手机。”她补充了一句,“我是高中生,没有自己的智能手机。”
她次次都会错过店内的各种福利,已经习惯拒绝。
身后的餐桌发出声音。
“姐姐——我们已经吃饱了,我的这份就给那边的小同学吧!”
濮怀玉转身,留着长卷发的女大学生对她笑了笑。等濮怀玉转过身,她们说起什么“宴请小时候的自己”。
总之,濮怀玉又有免费的布丁吃了。
她拍了下来,觉得这真是个美好的下午。
本应如此。吃完出门,濮怀玉兜里剩下的钱只够坐一趟公交,她沿着街边慢慢走。法国梧桐的落叶托住西沉的余晖,被风吹动时牵动金色的丝线,行人就这样穿梭在灿金色的傍晚中。
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工作日,都有人可以清闲地坐在咖啡馆。所以濮怀玉会有点羡慕他们拥有更多不需要紧绷的时间,却不会羡慕到情绪紊乱、不能自已,因为她会在未来为自己挣来。
何况旁人辛苦的时候她看不见,如果幸福非要在比较中实现,濮怀玉觉得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那一刻就能坠入无间地狱,而且在地狱入住的恐怕也得是烂尾房。如此想着,濮怀玉很难因为外在因素心理不平衡。
镜头得拿平衡了。就这样博览人间风光,拍出的照片美丽得近乎有些失真了。濮怀玉掌握着这点制造虚幻之美的权力,短暂地迷失在作画者的笔触里。
镜头仍在移动,此时入镜了一对从商店出来的情侣。本来没有什么,但在濮怀玉看清男人和女人各自的脸后,她的镜头停止了。
那甚至不是个“女人”。她是在隋城一中理科3班读书的同学,而她的“对象”是3班的英语老师,叫江鸿杰。
这位江老师有一副气质儒雅、但稍一细看就泯然众矣的皮囊,因为幽默感和平易近人很受学生欢迎,平常经常去班主任办公室串门,濮怀玉就跟他说过话。
女同学的名字,濮怀玉并不清楚,但她确信这张脸在早操前队形混乱的操场上频频出现过,就像其他任何一个同学那样;濮怀玉自己就对这张脸说过“借过”,从而穿过臃肿的队伍,走进洗手间清洗染上劣质笔油的手。
她们的交情不过尔尔,濮怀玉一时间回忆不起来更多。
应该说,隋城一中的校园里面,大部分女生都有自己的朋友和固定搭子,和其他人则交情浅薄,见面连招呼都不会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濮怀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更是麻痹到像是有谁凭空准备用一剂药放倒她。
本能地,濮怀玉的镜头追随他们,机械地拍下一张又一张。她的手出了很多汗,说不出是冷还是热。
江鸿杰结婚了吗?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他跟女同学的亲密举动。几乎都是他搂着穿便装的女同学,然后突然抬头,顺手给同学戴上兜帽。
他在马路对面,濮怀玉就近躲到停靠的汽车身后。她的反应很快,江鸿杰没有看到她,但莫名作响的警钟无疑催促他赶紧带人离开现场,很快离开视线范围。
而濮怀玉蹲在汽车后面,喘着粗气,汗意从双手转移到后背上。她哆哆嗦嗦给大疆套上保护套,现在她是证人,它是比证人还要有力的证物。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走近的路人关切道。
濮怀玉抬头:“没有。”
她扮演乖孩子再简单不过,只要露脸就能给人以镇定、可靠的印象。随后濮怀玉在路人的视线中起身,若无其事原路折返,背对着离开的师生二人,到最后小跑起来。
深夜里,濮怀玉抱着“布娃娃”,在心脏不安的跳动声中眼皮打架。
她本来要在寒湿的蜷缩里睡去,却突兀想起高一所选电影社开办的电影鉴赏课上,部分西方电影里布娃娃那令人作呕的隐喻,差点松开手。
最终,濮怀玉选择将其放在书桌上。或许是承载的瞬间太肮脏,夜晚睡得还是很不好。
明天,就是星期一。濮怀玉多思到乃至于身处梦境时,都在思考如何能让同学把大疆多借她一会儿。
证据是一定要保存下来的。
次日,濮怀玉在清晨的铃声中浑浑噩噩起床,满脑都是昏沉的雾气。没精打采地洗漱后,她就这样慢吞吞走去食堂吃早饭,吃完回到宿舍,再磨磨蹭蹭直到不得不去教室早读。
虽然很不好,但早读课下都没见到那位同学的身影,她稍稍松了口气——如何在不把这件事告诉第二个同学的情况下多留一天证据,对于从来冷静处事的濮怀玉来说有点难度。
因为,里面存储着一个女生的未来。
濮怀玉昨晚回到宿舍,连回看相片都需要勇气。她并不害怕江鸿杰那张状似慈爱、实则散发中老年人腐臭气息的脸,她畏惧注视女同学被摧毁的细节。
因为无法确定另一个女生未来的人生会走向毫不犹豫被救赎以及自我救赎,濮怀玉害怕了。
“小玉?我的亲亲老公?……濮怀玉?”
秦紫怡趁乱掐了一把濮怀玉的脸,往日她可没有这么呆萌,然后装作被吓到,“怎么啦,昨晚梦到鬼了?你的熊猫眼好明显。”
濮怀玉抿唇:“……”
“我不能说。”
“那就别告诉我。你知道的,我的嘴巴特别大。”秦紫怡嘻嘻一笑,两只手各自掌握濮怀玉平直的唇角两端,往上提拉,“嘿嘿,你来当我的玩具,我就什么都不问。”
“……好。”
课间出操,濮怀玉想跟魏老师请假。这件事除了跟年长的女老师说,她想不出更恰切的人选。
但办公室门口,她还未探出身,就听到老师谈论的声音。
率先开口抱怨的,是3班的班主任。
“现在的孩子啊,我真想不明白。我们那个年代要是有这么安定的环境,211妥妥的。真不知道我们班的同学在想什么,尤其是有几个女生,周练考得一塌糊涂,脑袋里想的肯定不是学习。”
随后是魏老师打圆场:“这么多考试,难免有那么一两次失手。都是十七十八的岁数了,你少说两句,等抓了现行再对症下药又不迟。”
紧接着,一道男声带着笑意:“估计背地里有了喜欢的小男生,心思全都放在怎么谈恋爱上面了。我当年压力大,就是这么过来的。”
3班班主任的声音染上揶揄意味,甚至还夹着几分忸怩和娇羞来:“江老师,你说我们那个年代多纯真啊,现在的女孩子可不一样,要这个要那个的,可比不了……”
魏老师讪讪赔笑。
3班的班主任比她年纪大不了几岁,跟她忙到晚婚晚育不同,生孩子生得特别早,如今儿子都念高一了。虽然生的都是男孩,年代也差不太远,但观念有差异,实在聊不到一起去。
此时有前夫的消息解围,说儿子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想她这个亲妈想得紧。魏老师一看,顿时心花怒放,准备趁着大课间打通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