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驯兽(08)
回到姚府,夜已深沉,檐下的灯笼在微湿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整座府宅陷入沉睡,毫无动静。
姚筝的心里稍稍安了些,转身经过小院的石拱门随即抬手将贺斩搭在自己肩头的褂子褪下还给他,回身迈进小院的第一眼,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小院里不似往日只亮角落的边角灯,此时所有的院脚与廊下都亮着灯,姚太太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色在强光下看不真切,反倒有一股沉凝的气氛笼罩四周。
见到姚筝和贺斩两人皆是头发半湿、衣衫沾染夜露的模样,姚太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先抬手止住了姚筝欲开口的动作,别过脸挥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什么都先别说,一身湿气,仔细着了凉。春桃,伺候小姐回房,立刻喝碗热姜汤,换上厚衣泡澡驱驱寒,好好休息。”
姚筝看了看母亲,又瞥了一眼沉默垂首的贺斩,睁大双眼朝对方使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终究没说什么,依言跟着春桃回了房。
院中只剩下姚太太和贺斩,院内像是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潮气,攥一把心脏都能怯出水。
姚太太的目光这才沉沉地落在贺斩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疏离而高傲的压力:“贺斩,小姐今日,去了何处?”
贺斩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据实以告:“回太太,小姐……去了春满楼。”
话音未落,姚太太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摔向贺斩,霍然起身,平日里慈祥温和的面容此刻罩满寒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怒:
“猪油蒙了心,狗屎粘了眼!”
看到贺斩本能的侧身躲过,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斥责,指尖戳向对方:
“我们姚家如此善待你,供你吃穿,教你识字,是让你跟着小姐、护着小姐!你倒好,竟敢信口雌黄,败坏小姐的清誉!春满楼那是什么地方?也是小姐能去、也是你能随口胡诌的地方?!”
“随意攀咬主子,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贺斩瞬间呆立当场,如遭雷击,张大嘴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姚太太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眼中冰冷算计甚至视已为草芥的厉色,电光火石间,他全明白了——
姚太太要的不是实话,她要的是姚筝不容有丝毫瑕疵的名声。哪怕姚筝真的去了,从他这个下人口中说出来,便是罪过,便是居心叵测的败坏!
“太太,我……”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从未说谎,小姐确实是去了,还见了人。
“闭嘴!”
姚太太根本不给他分辨的机会,怒声喝道:“来人!把这信口开河、不知尊卑的东西给我拖到院子中央,抽二十鞭!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候在院角两名健壮的家仆立刻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贺斩,迫使他跪在姚太太的面前。
“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吐出来!”
贺斩没有挣扎,他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怒的姚太太,心一点点沉入冰窖,比刚才淋湿的身体更冷。
原来这就是李掌柜教过的,所有人的好与坏都是假象,只有从利益出发才是真的。
执鞭的家仆毫不留情将贺斩按着跪倒在地,后背的衣服被粗鲁的撕开,露出少年劲瘦而紧绷的脊背,白皙完整的皮肤在凄清的月光下泛着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家仆手腕一抖,浸过水的牛皮鞭子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地抽落!
啪——!
清脆又沉闷的体罚声在寂静的夜色中炸裂。
第一鞭下去,贺斩的身体猛地向前一躬,牙关紧咬,脸颊涨红,喉咙里溢出刻意隐忍的闷哼。白皙的皮肤瞬间皮开肉绽,一道鲜红的鞭痕狰狞地凸起。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神经,让他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腹部因吃痛而剧烈收缩,块垒分明的腹肌清晰地凸显出来。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鞭子如同毒蛇,一下下噬咬着他的皮肉。
发麻,发痒,发痛。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春夜潮湿的温度,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血脉贲张的残酷。
贺斩死死咬住下唇,不再发出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无法控制的痉挛,暴露着他正承受的痛苦。
汗水从额头滑落至下巴,滴落在地上。
姚筝正在房内由春桃伺候着喝姜汤,隐约听到院中的斥责和鞭打声,心中一惊,顾不得半干的长发,匆匆套了件外衫便快步走了出来。恰好看到贺斩受刑的一幕,那一道道刺目的血痕让她瞳孔微缩。
“停一停——”
姚太太已经回到姚筝的书房前厅,面上也恢复了平日的雍容慈祥,正悠闲的端着一杯热茶,仿佛廊下驯兽的主人并不是她。
“娘!”姚筝急步走到姚太太身边,听着刺耳的鞭笞声,双膝一软跪在了脚边:“我错了。”
“赶紧起来,地上多凉,这膝盖怎么能受得了。”姚太太抬眼承上她的双眸,满面温柔和煦,双手撑着姚筝的胳膊示意旁边下人找来脚踏给垫在身下:“这头上还潮着呢怎么就出来了,姜汤喝了吗?”
说完,姚太太从旁边的丝绒盒子里取出一条做工极其精巧的金锁,华丽而炫目:“来得正好,看看娘给你挑的这项链,喜不喜欢?”
她亲手为姚筝戴上,调整着锁扣的位置。语气温柔,话语却意有所指,清晰得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上的警钟:“一个奴才,最蠢的,就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自己知道点什么事,就可以拿来拿捏主子。这是取祸之道,万万要不得。”
金锁小小一个,垂在胸前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
姚筝抚摸着颈间冰凉的金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中那个强忍痛楚的身影,低声道:“娘,他只是……忠心于您,对您说了实话。”
姚太太为她整理项链的手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捧气姚筝的脸,目光深邃地看着女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见惯后宅事故的谋光:“他的忠心,或许是吧。但这忠心,不可以越界。主子的事,无论对错,都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妄加议论如实外传的。今日是娘在这里,若传扬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你?议论我们姚家?”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也是看过书的,只因为一句谣言只因为一个眼神导致女子受困一生的悲剧你不是没听过。”
姚筝沉默了。
她看着母亲眼中那份为她筹谋不容丝毫行差踏错的坚定——
“可是......”姚筝望向院中,贺斩已然受完刑,被家仆松开摇摇晃晃强撑着站起身,背脊却依旧挺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