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亥时婚宴(一)
圣历四十二年,五月初十,凤式王宫。
凤瑜之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对她来说好像没有了任何的概念,她时而清醒着,时而混沌着。
今日的酒还没送来,这才让她清醒了片刻,却只感觉极其疲惫。
她失去了从见到母亲开始的那日后的记忆,期间发生的事情她完全都不记得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过来了,父王所谓恩赐的那酒,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可以剥离自己神识的力量,她如今只是半梦半醒,可也终将只剩下一具躯壳,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任由父王差遣,无论做了什么事,最终受到天谴的,也只有自己。
大哥已经被发配边界再也无法回来了,二哥哥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孱弱多病,他日日闭殿不出,三姐姐更是早被操控,如母后一般滥杀无辜。
整个王室里唯一正常的,也只有太子营婺了,可凤瑜之猜想,阿弟定是父王留给他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只是阿弟还年幼,无法掌控神权。
父王,早就把他这些孩子,当成随意抛弃的棋子工具。
她抬眼一瞥,院内的尸体早已不见,连血迹都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此刻已经摆满了朱红的箱笼。
原来,今日已是五月初十了…
悯怜已经接受不周山的授血了,最可笑的是,今日居然也是她的大婚之日。
那些箱笼里的,是青式给她的“聘礼”,她不知为何会摆在自己殿中,只依稀听见侍女们在外小声议论,说那些箱笼是她的母后特意吩咐小神官们送过来的。
她垂下眼,这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她还会不会再逃跑反抗,可她再也不敢了。
小琴死了,原来那些陪伴她的侍女小神官,包括陪她去不周山的侍卫们,都死了。
这会儿约莫快到酉时了,他们一定会在酉时过之前让自己饮酒的,许是临近婚宴,杂事繁多,凤農到这时候都还未过来。
侍女们开门关门的间隙,她便能看出寒轻殿的守卫更加森严。
她这会儿就像个傀儡一样,被侍女们簇拥着打扮,梳着飞仙发髻,化着精致的红妆,整个寝宫内外都贴着喜字,布置的喜庆极了。
像是为了掩饰她脸上的憔悴,给她化的那妆极浓,红的白的混合着,几乎都要看不出她原本的面容了。
着装完毕,又给她穿上红似血的喜服,这尺寸合身的就像是父王早就为她准备好的一样,看似绣工精美,却布满了符咒,长长的飘带挂在她的小臂间,却更像是为了束缚她的绳索,待梳妆更衣完毕,侍女们又将她从凳子上扶起,让她坐在床榻上。
殿门开了。
凤農笑眯眯的端来了今日她要喝的酒“还好赶上了,营善殿下,今日杂事繁多,险些耽搁了您养身的时候”
他手一挥“恭喜殿下了,今日是您的大日子,便由奴才亲自服侍您,还请殿下配合些快些饮尽,切莫耽误了吉时”
侍女们闻言连忙上前,一些人架着她,一些人帮着让她们更方便的捏着她的下巴。
见她不反抗,凤農轻笑一声“殿下今日倒是配合”
然后他拿着酒壶,笑着将酒倒进她的嘴里,那些酒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疯狂的在她体内吸收着,乱窜着,又像是在交换着什么。
见她顺从饮尽,凤農满意的点了点头“殿下如此懂事,王上知晓了必定愉悦”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撇了一眼站在香炉旁低头不语的侍女“不过,今日王上特意吩咐了,熏香要少点些,莫要让营善殿下意识过于混沌”
“可明白了?”
那侍女连忙应是,又将香炉里的香折断了一截,见凤農点头,这才又点燃。
“营善殿下,今日对您来说,可真是大日子啊…”
他这句话意味深长,像是觉得自己说多了,连忙止住话头,又看向扶着她的侍女们。
然后凤瑜之的视线便被盖头遮挡完。
她的眼前一片火红。
他们现在连演都不演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着关于这酒和熏香的事情。
整个寒轻殿内外都忙碌极了,室内却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的见,前面那些侍女们的下场历历在目,如今这些侍女不会与她说话,也不会理会她。
没过多久,凤瑜之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可身体却还有些力气,想来是因为今日熏香点的少。
她联系起来种种,忍不住泪流满面。
去不周山刺杀悯怜,给她下毒,是因为他要查某些东西,可当自己回来之后,母后问到鹿台山,她才反应过来,鹿台山曾属颜氏,父王与母后想要的,是颜氏的血脉,荒芜之血。
而他们不能确定荒芜之血在谁身上,是不周山,还是悯怜,又或者是霖渊,可都是和自己有过接触之人。
霖渊,她想起霖渊,这场婚宴,好像就是父王专门为他准备的陷阱,因为自己和父王都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但如今的他是救不了自己的,自己浑身无力难以逃跑不说,更是时而会被操控身体做出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明白父王为何要对他设下这个陷阱,可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如果真的来了,定是会被自己拖累的。
父王今日这局,就是为了伤霖渊取血验证。
用自己的手,伤他,然后验证是否是荒芜之血,父王了解自己,也了解霖渊,他会心甘情愿的为自己付出一切。
恍恍惚惚间,酉时至,她忽然感觉自己能看见了,听见了。
可是,她的口中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她的身体也无法做出自己想做的动作,她像只提线木偶,只有眼睛受自己的控制。
她心中有预感,霖渊要来了,她的眼泪开始一直在流,甚至连妆都花了,白色的脂粉在她脸上糊做一团。
眼泪不停地流,妆一遍一遍的补。
却无力反抗,只能像个傀儡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操控着。
霖渊若真来了,非死即伤。
不行,霖渊不能死…
侍女们都出去候着了,她用自己最后的意识掀开盖头,她的身体无法按照自身的想法动弹,只能伸出手向枕边摸索,她用尽全力按下暗格,拿起那流萤宝石。
霖渊绝不可以死!
她的眼泪不停的掉落,强忍着要被撕碎的感觉,她紧紧抓着那流萤石,然后用尽全力,将它送入自己的神识中。
王室之女的神识,非丈夫亲人不可进入,而她如今,将霖渊的情丝放在里面,情丝入识,除了霖渊,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取出,若有朝一日他不再心悦自己了,她将会随时要面临剧痛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