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尽我所能,如你所愿
三更,温府。
夜凉如水,草木和泥土自带香气,生灵隐匿其中,与晚风共眠。
鱼跃出水面,打破了府中的宁静。
水波漾远,而后复归如常。
温府管家谢运桥不急不缓,行至一处幽深庭院。
院内房舍中,丝丝白烟溢出香炉,闪闪宝蜡立于烛台。
房中人端坐台前,手执卷书。
他身形修长,只着里衣,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璞玉发簪固定,清贵无双。
谢运桥进屋时带了阵凉气,温屿白睫毛轻颤,打了个喷嚏,屈指翻书。
谢运桥叹了口气,心道夜凉,公子刚沐浴完,只穿这么点,又不爱惜身子。
他为温屿白盖上披肩,又剥了几颗莲子,并未去芯。
皇上疼爱公子,自打知道公子爱吃莲子后,一年四季,府中莲蓬供应不断。
想来也怪,公子原先在齐州时,并不爱吃莲子。
可来了燕都,却离不开莲子了,日日都要食用,还必须是带芯的苦莲。
他年纪大了,屋内除了翻书声,便是他的哈欠声。
温屿白拢了拢披肩,并未抬头:“谢叔,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谢运桥应了声好,又道:“公子,西原郡主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
温屿白去拿莲子的手一顿,而后恢复。
他声音如常,听不出喜怒,放下书抬头道:“因何缘由?”
谢运桥摇摇头:“不知,只听见郡主口中喊着‘别让我再看见你们,都给我滚’之类的话。”
温屿白又拿起书,嗓音清润:“叫人看着点,莫要伤人。”
谢运桥领命告退,没过多久,又进来道:“公子,外头的人都离开了。”
“她呢?”温屿白呼吸清冷,指尖拂过书卷。
他并未明说,但谢运桥知道他要问谁,便道:“西原郡主也离开了,但留了封信。”
他展开书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监视者已去,望明日相见。
惺惺作态。
他周身冰冷,谢运桥不由地打了个喷嚏,退下了。
他受伤的隔天,收到了她的道歉信。
知她无意,便也懒得计较。
谁知她竟日日呈拜帖,在外蹲守。
此举,亦为监视者。
假借道歉之名,行利用之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更令人生厌。
温屿白鼻子轻哼,信封一角已有褶皱。
梁家世代为王,扎根西原,深得民心,皇帝叔父早有忌惮之心。
西原势大,除了梁家父子和七万西原铁骑,底下还有威名赫赫的三大将军。
此三人又对西原忠心耿耿,哪个帝王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
她笼络自己,为家族谋利。
只可惜,她找错了人。
西原王府。
梁芃意身体下蹲,两膝微屈,双手向前,两侧手臂捆绑重物。
她敛气凝神,以鼻呼吸。
香烟燃灭,她解下重物,擦拭汗珠。
温屿白收到信了吗?他定是误会自己了。
她又想起方才在温府外,那群宵小的粗鄙之言。
“我家主子让我每日记录温屿白行踪,可他不爱出门,我都快被主子骂死了。”
“你这任务哪有我的难?我家主子说了,只要能拿到温屿白的贴身衣物,赏黄金万两。”
“哎,我大姑家女婿的妹子的远方表哥,就在温府干活。”
“那你能联系上表哥吗?让他帮帮忙,赏金我们对半分。”
越说越过分。
难怪他总不爱出门,这几日告假怕也不是因为身体不适。
自己在他眼中,定与他们无异。
怒火翻腾,梁芃意一一扫视,紧盯他们,双拳蓄势待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是你们自己滚,还是要我动手?”
她把人全打跑了,想来他明日不会再告假了。
翌日,温屿白依旧告假,但沧灵公主难得一见。
真是个温婉美人,梁芃意发出感叹。
双眸似水,朱唇白面,发髻疏得别样精致,项上珍珠剔透流光。
狐皮鞋履轻灵触地,淡紫色罗裙更衬身姿沉稳。
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对谁都带着薄笑,自有傲骨,病气难掩华贵。
真是个美人,为何温屿白又没来?
难道他不出门,真是身体未好?
趁着下学,梁芃意拉住闵神行:“温屿白身体怎样?”
闵官止又抢答:“拜你所赐,卧床不起。”
这般严重?那她是否要送些药材过去?
可这些天,珍稀名药源源不断送往温府,温屿白不缺这些。
“那他有何心愿?”
“心愿吗?”这个问题倒是难住闵神行了,她眼神中透出一丝茫然,一时陷入沉思。
“神行……”沧灵公主叫住闵神行,询问前几日的课业。
闵官止靠过来,低语:“倒还真有。”
“他喜欢狼。”闵官止说完,就拉着满脸疑惑的闵神行离开了。
闵官止会这么好心?不过无妨,倒可一试。
若是在西原,寻一只狼崽是件易事,可这里是燕都。
看来,只能去燕都北部的山林碰碰运气了。
随后向大学士告假:“老师,学生想告假几日。”
这几日,燕都大雨,四处积水,寸步难行。
水满则溢,温府的下人们正清理池塘边上的鱼儿。
“来来,把这些污秽都扫出去。”
谢运桥抬腿走向温府大门,正要敞开。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温府大门。
谢运桥打开大门,脸色陡然一变。
他行色匆匆,脸上满是焦急,冲到亭院:“公子,西原郡主求见。”
“不见。”
他试探着开口:“西原郡主浑身是伤。”
···
见温屿白不说话,补充:“腿好像也瘸了。”
···
又一阵沉默,久到他以为温屿白不会再说话。
“铮!”温屿白手指泛白,古琴发出刺耳的响声。
“让她进来,去叫大夫。”
温屿白手指蜷缩了一下,因疼痛而微颤。
苦肉计吗?她对自己也真下得去狠手。
许是装的。罢了,借此机会同她说清楚便是。
他转头,见谢运桥身后跟着一人,走路一轻一重,灰头土脸,满身狼藉。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血纹与衣裳图案融为一体,隐约看见深浅不一的伤口。
偏她丝毫不察,眼神清澈,还带着滂沱大雨的雾气,怀里抱着一只幼崽,腿上亦有血迹。
梁芃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喜悦:“温公子,我看你气色不错,身体可还康健?”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情关心别人。
她又道:“这只狼崽许是和狼群走散了,我见它时,它孤零零地藏在草堆里。”
“我在它身旁守了几日,都不见母狼来寻,倒是来了些蛇虫猛兽。”
“再这样下去,它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其他野兽吃掉,我便把它抱回来了。”
她将怀里的狼崽向前一送,道:“温公子,可喜欢?”
温屿白并未看狼崽一眼,盯着梁芃意,问:“怎么不去看大夫?”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了然道:“我等会就去,不碍事的。”
她都不在意,自己问这么多干什么?
他不受控制般,接着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轻拍狼崽的脑袋,眼里满是宠溺,撅了撅嘴,解释:“我在下山途中,小狼崽一直闹腾,不慎掉进猎户所设的陷阱了,我没办法,只好跳下去。”
“何苦要自己跳下去?”
她叹了口气,似是无奈:“狼崽中了捕兽夹,若我不救,它必死无疑。毕竟是我把它带出来的,总要对它负责。”
···
沉默被谢运桥打破:“郡主,这是田大夫,来为您诊治,请移步里屋。”
梁芃意感谢后,把狼崽往温屿白怀里一塞:“温公子,你给它取个名字吧,我先去上药了。”
一团温软直扑怀中,圆溜溜的乌眼一眨不眨,前爪抓挠,后腿也跟着发力。
这看上去乱七八糟的东西,竟值得她舍命相护。
她这般,到底想从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