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手帕
为何杜松野会生出如此想法?
自从她拿着完整的阴阳鱼玉佩开始,每多一分钟,头皮就隐隐传来被针扎般的疼痛,逼她松开双手。
她如有预感道:“既然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便拿去吧。”翻手将玉佩呈至他面前。
辛鹤覃不愿收下,轻轻推开她的手掌,叹道:“小姐,这是你的及笄礼。”
杜松野将玉佩塞进他的手心,道:“没关系,物归原主罢了。并且,我原本就欠你一个,如今还给你也算是两清了。”
辛鹤覃低头思索一阵,还是抬眼茫然道:“小姐何时有亏欠于我?”
玉佩交付过去之后,杜松野浑身仿佛卸了重担,无比轻松。她负手走出房门,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清楚,就当我赏你的好了,你替我暂为保管。”
辛鹤覃匆忙熄了火堆,将两块玉佩拼凑在一起,挂在腰间,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同行出门。
两人走到门口,陆玉顺势上前将她的赔礼交给辛鹤覃,满怀歉意道:“今日是我鲁莽了,还请四小姐原谅我的过错,我也代表书院,向前几月对学生们的管理不善向你道歉。”
辛鹤覃在府内也是一般待遇,因此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先生言重了,小打小闹而已,是我技不如人。”
陆玉转身朝杜松野弓腰道歉,态度十分恳切,脸上挂满了羞愧:“三小姐,还望你多多海涵。”
杜松野转过身和丫鬟说话,一句话都不愿正面回复,将她冷落一旁:“说够没?说够了就滚出去回你的书院。”
“等我说完这件事就走。”陆玉自知没脸,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只得用要事引起她的注意,“一天时间过去了,不知您做好抉择了吗?离内推考试只有一周了,时间急迫,还望你早下决定为好。”
杜松野早上打包带来了一些吃食,此时已经凉透。她从丫鬟那边揭开食盒盖子,塞到辛鹤覃手里,顺便塞了个汤婆子进他冰冷的掌心。
她抬指屏退左右,场上只剩下她们三人,没有看向陆玉,而是目视着辛鹤覃,认真道:“我已想好,你若不愿参加女官考试就不去,我不会强迫于你。我不需要她向圣上荐举,两个月之后的考试,我会好好准备。”
“况且,还有父亲在呢,就算我不做女官也无关紧要。”
这既是对辛鹤覃的承诺,也是对陆玉的回复。
辛鹤覃却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参加的。”
杜松野见他回心转意,原先佯装镇定的样子也被打破。她大喜过望,但又十分不解为何他会突然改变主意,于是便问:“为何一夜之间想通了?”
辛鹤覃欣然一笑,道:“小姐需要我,不是吗?”
杜松野如鲠在噎。的确,要是能够在仕途上更加顺遂,她自然是不愿吃些不必要的苦头。
辛鹤覃见她默许,接着便道:“但是,我需要您答应一个条件。”
杜松野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你说。”
辛鹤覃直言:“倘若小姐被录为女官,我想要以贴身丫鬟的身份,同您一起入宫。”
杜松野没有询问原因。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难以抉择的问题。自重生以来,杜松野对待辛鹤覃的感情十分复杂,恨不得将他拴在腰带上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又怕离得过近他蓦然给她一剑。
她想要读懂他的态度,可那一片黑沉的目光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纯粹的倒影。
辛鹤覃说出这话,她着实犹豫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还是拍板道:“可以,我允许了。”
杜松野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辛鹤覃被看了良久,也觉得不好意思,垂目往下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杜松野的手指上裹着手帕,上面沾湿了水,紧紧贴着伤口,晕染出一片猩红。
他将怀中的手帕摘了下来,折成长条,绕着她的手指,边动作边说话:“这是昨夜夫人的手帕,过几天洗完再给您。”
杜松野随他摆弄自己的手掌,转开视线,让小绿将门外的辛宜叫了进来,吩咐道:“今日之后,你便和你家主子一同搬到我隔壁的院子里,方便我们一同学习。况且,有我在他身边,不会再有人欺他。”
辛宜跟在辛鹤覃背后,一道谢过。
杜松野道:“小绿,你与她将房间收拾一下,今日便搬去竹苑。”
杜府总共有梅兰竹菊四个院子。正如名字所言,梅园里栽寒梅,兰苑里种兰花,竹苑里植青竹,菊苑里养白菊,每个院子各有风味,但偏偏只有竹苑空着。
小绿为难道:“小姐……”
杜松野半眯着眼睛,沉声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做便是,啰嗦什么?”
小绿低头称是。
辛宜侧目去看辛鹤覃的眼色,见他点了点头,才动身进到房间里收拾。
她吐出一口气,主人果然料事如神,
小绿领着她出了浣衣房,两人一前一后,慢步走在小路上。然而,小绿没有急着将辛宜带去院子,反而在半途停下,将她拉到一边的竹林中。
辛宜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何事需要我们两人背着主子交谈?”
小绿扭了扭被掷开的手腕,低声警告道:“小姐现在对你们多加照顾,还望你们有自知之明,牢记小姐的恩情,不要生出什么歪心思才好。”
辛宜微微一笑,竟与她主子有几分相像,俱是阴柔险恶的模样。
小绿警惕地看着她,摸住背后的竹子,心里才有了点底气:“你笑什么?”
辛宜压低声线,捏着腔调缓缓道来:“我再明白不过姐姐的意思。可是,听浣衣房的丫鬟们说,丞相大人要回府了。你家三小姐的确受宠,然而我们四小姐也被尤其看重,到时候……还能由得你们做主吗?”
辛宜捉住小绿搀扶在竹节上的右手,把她拉至身前,将她掌心翻上。尖锐的指甲戳进肉里,左边划过一道,右边划过一道,宛如刀片剜肉。
“还有,你这双手要是再敢碰主子一下,不待丞相大人回府,我就给你挑筋废了。”
小绿丝毫不屈她的胁迫,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即使小姐如今看重你们主子,倘若我受了一星半点的伤,你也算翻了她的面子,小姐查明情况,自会为我撑腰!”
平日里数小绿刁难主子最多,辛宜早就对她不满,语中带刺回敬道:“既然知道你家主子如此看重我们小姐,你私下传话,究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三小姐的意思?”
小绿道:“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和小姐无关。”
辛宜冷冷笑道:“我道你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府中带了三年有余,竟连主子的话都听不懂,真是蠢得令人发笑!倘若我将你的话与你主子一说,你觉得她会作何反应?”
小绿脸色微变,怒道:“你……你敢!”
“有何不敢?”辛宜凑近看她,她愈愤怒,自己愈开心,“究竟是我不敢,还是你不敢?”
小绿推开她的脸,后退两步道:“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见自己最讨厌的人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只能暗中吃瘪,辛宜咧嘴笑道:“还望小绿姐姐带路,我忙着给主子打扫房间,可别耽误了时间。”
小绿攥紧拳头,只得吞下怒火,老老实实地给辛宜带路。
两人闷声不吭地走了许久,天色将黑,终于来到一处院前。小绿止住脚步,介绍道:“这便是竹苑。”
苑里流水潺潺,四周青竹环绕,院子里一片幽静,偶尔有鸟鸣声响起,颇有闲云野鹤的隐士作风。
看清楚院子的情状,辛宜瞪大眼睛,忍不住出声惊呼道:“怎么有如此风雅之地!”
小绿瞥她一眼,不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将大门上的锁打开,轻轻一推,里面的场景更加惊为天人。
比起浣衣房,这里的房间数不胜数,都是古朴至极的装潢。
门由海南黄花梨大料制成,左刻龙凤,右刻貔貅,其间仿佛琥珀流动,可谓是豪奢至极。院中也种了些竹子,但与院外的普通青竹不同,里面种的是名贵的墨竹,根茎乌色,上覆紫斑,竹叶那一点翠绿便显得格外通透。
辛宜推开房门,只见房间灰尘满布,进去便能闻到木料味道,一看就是很久没人居住的老屋。
小绿站在门外,捏着鼻子交代道:“原本这里是小姐住的房子,丞相大人嫌此处太过僻静,怕给小姐闷出病来,于是将这处屋子空在这里,又重新在旁边建了一座牡丹苑。”
“你我以后便是邻居,主子们关系好了,我们也得互相体谅。”
辛宜身为辛鹤覃的贴身丫鬟,此时两人身份已经能够平起平坐,根本不需要谄媚。然而她见主子对杜松野多有青睐,不愿与小绿之间纠纷不断,便顺着她递来的话头,问道:“这里哪里有水盆?”
小绿指了指右手边的第二间房间:“那里是杂物间,可以进里面找找。”
辛宜在杂物间东找找西找找,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正要去接水,见小绿还站在前庭,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她踌躇片刻,抬起下巴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辛宜不耐烦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