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场雪
同一个夏天,她在看真实的阿勒泰,他在看书里的阿勒泰。
因果不言而喻。而被当成答案的人,心隐隐提着,有很多、更多的困惑。
为什么是她。
在简雪临对自己的客观认知里,她不算很漂亮的女生,尤其去到上海后,上班的地铁上除了疏于打理的社畜,就是潮到叫人移不开眼的摩登男女。
怎么能把那么多种颜色的服饰,又那么和谐地归拢到身上的。
简雪临常看着他们怔神,但她也不是土老帽,介于中间值,要说庸常有点过,毕竟任职微软算个金字招牌。
有一次电话面试,hr在那边问:“你为什么会从之前的公司离开?”
那瞬间,她脑海中滑过很多无懈可击的回答,战略调整,部门收缩,项目被砍,职场的不确定性让她更加想要去到一线,贴近用户,创造价值。
可实际情况就是,她不够优秀吧。
如果优秀到无可或缺,怎么可能无法在暴雪中站稳脚跟。
爸妈在视频通话里劝她:就算工资没以前高,也先找个稍微差点的干着,边走边看,总比每天赖在家里好。
简雪临难过地瘪瘪嘴:从小到大,你们一直肯定我的做到最好,怎么现在又要我将就了呢。
最引她为傲的人,都在自我说服,接纳她的滑坡。
那眼前的这个日本男生呢。他知道她的现状吗?他们从所未见。在他的幻想里,简雪临是那个即使胖了二十斤,也能在草原上素着张脸,明媚大笑的女孩儿吧。
她适时地转移话题,眨眼:“我脸上有东西么?”
芥川纮没有挪开目光,准确地研判:“有一些怀疑。”
简雪临瞠然。
芥川纮微微笑,回到书里:“我划出来的就是答案。”
简雪临跟着看那段:“原来你想去感受阿勒泰的风啊。”
她帮忙打破滤镜:“风里有牛羊粪的味道。”
芥川纮满不在意:“我闻过的还少么?”
简雪临讷一下,对哦,他是兽医,她血腥地问:“那你杀过兔子或小白鼠吗?”
芥川纮把书拿过来阖上,一边修正:“那是解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短短三天,芥川纮的中文水平突飞猛进,从小学生变成了大学生。这种观感在车厢传出中文播报时,就更彰显了。
复古的女声让她以为坐在开往朝鲜的列车上,满是七零年代风味。
简雪临忍不住地笑:“你们的JR应该派你去播报,不然听起来不像发达国家。”
芥川纮说:“北海道本来就是乡下。”
“比我们的乡下好看,”日本的一户建色彩饱和,像由丙烯颜料绘制,不似江苏平原,墙瓦都偏深。它们陷在雪里,头顶“奶盖”厚密,看起来比奶茶杯口的真实版还可口。
他们在旭川站下,然后转车去美瑛。
更换的车辆非常有趣,短短的,像两截拼接的巴士,游客众多,挨个上车时已经没了座,局促的过道里,还有人带着拉杆箱。
发觉会硌到简雪临腿窝,芥川纮跟那个带行李的男生知会一声声,与简雪临换位置。
男生以为他是中国人,老乡见老乡:“你们从哪儿来啊。”
听是北方口音,芥川纮顺势玩起cosplay:“江苏。”
简雪临诧然盯他。
男生不太相信:“真江苏假江苏啊?我怎么听说江苏的从不说自己江苏人?”
“无锡的。”芥川纮很是泰然。
“哦——”
简雪临开始按住鼻子偷笑。
“你们从旭川上的?”
“不是,札幌过来的。”
“札幌过来要多久啊?”
“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也太地道了,简雪临仰看近在咫尺的下巴,她鲜少见到能把高领毛衣穿得这么标致的人。
当他的笑眼垂下来,她就完全遗忘他修长的脖颈了。
“你是无锡人?”趁那哥们不再关注他们,她小声刁难。
芥川纮竖起一只手,五指舒张:“五分钟的无锡人。”
简雪临偏开脸,合不拢嘴:“他居然完全没看出来。”随即颔首肯定:“出师了,hiroshi-san。”
框架眼镜是要比美瞳舒服,但也比美瞳麻烦,尤其从下车到站内,穿过铺满白雪的月台,甫一入门,镜片就聚敛雾气,简雪临成了半瞎人士。
她爱演地轻呼:“啊,my eyes!my eyes!”
芥川纮低头观察,笑了。
周遭朦胧,她肩头的包忽而被一股劲拽住,往一边去。正要摘眼镜擦拭的简雪临愣愣,不确定问:“你在拉我吗?”
但他没碰到她身体任何一处欸。
“在拉乌萨奇。”
神棍女士甜甜地笑了,因为双眼被遮挡,笑的范围缩小了,也更浓郁了,她说:“你别拉坏了!”
高大的身影驻足检查,报平安:“没有破损。”
安全无阻地穿越小而拥挤的站台,清冽的空气再度拂面,视野重新明朗,简雪临呆住了。
她从现实世界走进了童话书。
美瑛小镇是藏在衣橱里的纳尼亚传奇。
白,满目的白,触手可及的白,房屋全像斜切的,错落有致的奶油糕点,树莓味儿,芒果味儿,还有双拼,全都那么童趣,那么可爱。
简雪临见过晴天雨,没见过晴时雪,她泡在亮晶晶的、从天而降的糖粉里,词穷地复读:“好好看,好好看。”
还有好多韩国人。
比起被国人占领的天狗山,美瑛小镇则是思密达圣地,街道人烟稀疏,三两迎面的,多是特征鲜明的韩国游客。
路过他们,简雪临压低声音:“听说你们日本人不喜欢韩国人。”
芥川纮说:“中国人也如此吧。”
简雪临总结道,“我们三国人好像都平等地讨厌彼此。”
芥川纮划清界限:“我不在那些人里面。”
“好啦,”简雪临用手套接雪花,看它们在蓝色毛流上短暂安家:“知道你是支持世界和平的左人了。”
她好奇起来:“不过你家是研究什么中国文化的?”
芥川纮说:“我母亲在东大任职,研究中国传统节令和东亚比较民俗学。”
“外公呢。”
“他是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初代会员。”
“这么牛?”简雪临霍然瞪眼,同步翻译牛的意思:“牛就是非常sugoi。”
她饶有兴致地侧向芥川纮:“那你呢,”底蕴如此丰厚:“肯定不止软笔书法这么一个中国技艺吧?”
芥川纮笑回:“我会陪中国人散步。”
“……”简雪临失语一秒,低头去看他们平行的大小鞋印,“yabai!(太强了)”
芥川纮有点吃惊:“这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一生要强的中国女人昂高下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卷。”
时近正午,他们停在街角的一间汤咖喱店。
美瑛很小,不比札幌商业化,开店打烊全凭当地人心情,所以许多店午后就任性地闭门谢客,能歇脚的地方寥寥无几。
这间汤咖喱是沧海遗珠。
点完餐坐下,简雪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