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春蚕到死丝方尽
无定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老丈话语如同惊雷，反复在他脑海中炸开——“血案……”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几乎让他窒息。他再也顾不得礼数，甚至来不及对老丈多说一句，只仓促地合十行了一礼，声音有他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多……多谢老丈告知……”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条熟悉的上山石阶狂奔而去。僧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只听见胸腔里那颗心疯狂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近乎撕裂的痛楚。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明明……他明明在离开末襄城之前，已经恳请邓永年看在往日情分和……和他的份上暗中看护宁远寺周全！有他的人暗中护卫，寻常匪类怎敢、又怎能轻易攻破山寺，制造惨案？！
难道……邓永年也出了意外？
他不敢去想寺中的景象，不敢去想师父慈祥的面容，不敢去想师兄弟们平和的笑语……
石阶漫长而冰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气息紊乱，初愈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奔跑，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尖锐的疼痛阵阵袭来，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终于，那熟悉的、略显斑驳的寺门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山门寂静地洞开着，如同一个沉默而巨大的伤口，吞噬了所有往日的祥和与宁静。
没有熟悉的扫地声，没有隐约传来的诵经声，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无定的脚步猛地顿住，站在山门外，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在看到这死寂洞开的山门时，彻底粉碎。
他颤抖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踏进了寺门。
院内，空无一人。
落叶萧萧，被寒风卷着，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打着旋儿，更添几分凄凉。平日里被师兄们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地面，蒙上了一层灰土，依稀可见一些凌乱的脚印，却辨不分明。佛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没有血迹，没有厮杀痕迹，没有想象中的狼藉一片。
但这片死寂的空旷，比任何惨烈的画面都更让人心头发冷。仿佛整个寺庙的生命力都被瞬间抽空了，只留下一具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躯壳。
无定站在院子中央，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目光茫然地扫过每一处熟悉的角落——那棵他们常在下打坐论经的老松，那口清澈甘甜的古井，那处他曾带着小沙弥们辨认草药的花圃……一切依旧，却又物是人非。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无底的冰窖之中。连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量似乎都要被抽走。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彻底的死寂和绝望吞噬之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声，从他身后不远处的一间禅房内传来。
无定身形猛地一僵，霍然转身！
只见那扇房门被推开一条细缝，一个小小的、光溜溜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最后，猛地定格在了院子中央的无定身上。
那大眼睛先是充满了惊惧和警惕，待看清无定的面容时，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师叔！！”
一声带着哭腔又充满惊喜的稚嫩呼喊划破了寺院的死寂。那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门后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无定，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将整个小脑袋都埋进了他沾满尘土的僧袍里，声音哽咽着，语无伦次：
“师叔！师叔！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呜呜……我想你了……”
无定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小小身影——是弘忍！！！
他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喜、后怕、以及更深沉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无定的心头，撞得他眼眶瞬间酸涩发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放在弘忍光溜溜的小脑袋上，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才让他终于从刚才的绝望中稍稍挣脱出来。
“弘忍……”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你……你怎么在这里？寺里……其他人呢？师父呢？”他急切地追问，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那空荡荡的院落，心依旧悬在半空。
弘忍抬起小脸，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师父……师父他带着师兄们，都、都搬到山下去了……”
“搬下山？”无定一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但疑虑更深了，“突然搬下山？寺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起老丈的话，心又提了起来。
弘忍用力点点头，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心有余悸：“嗯！最近寺里不太平！前几天晚上，来了好多拿着刀的坏蛋！黑乎乎的，好吓人！他们想害师父和师兄们！”
无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出事了！
“然后呢？！”他急忙蹲下身，双手扶住弘忍小小的肩膀，声音急促。
“然后……”弘忍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回忆着，“然后就有几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师傅突然出现了！他们就像话本里的天兵天将一样，‘咻咻咻’几下，就把那些坏蛋都打跑了！保护了师父和我们！”小家伙说到这儿，眼睛里闪烁起兴奋和后怕交织的光芒。
无定闻言，心中那块最重的巨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下去，却砸起一片更深的涟漪。是邓永年的人！他果然派了人来！他们及时赶到了！师父和师兄弟们……安全了！
巨大的宽慰过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愧疚与酸涩。虽然人没事，但这场无妄之灾，终究是因他而起！是他这尴尬的身份，引来了那些“歹人”！是他，打破了宁远寺百年来的平静，迫使师父不得不带着众人背井离乡，舍弃这清修之地！
“后来呢？”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自责。
弘忍摇摇头，小脸上也露出一丝困惑：“我也不知道。那些很厉害的大师傅打跑坏人后，那个领头的大师傅和师父在禅房里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然后师父出来，就告诉大家，寺里暂时不安全了，要我们收拾东西，先搬到山下的旧院子里去避一避。”他顿了顿，小声补充道，“那些大师傅也跟着一起下山去保护了。”
无定沉默了。他明白了。邓永年的人不仅救了人，还与师兄说明了情况和当前的严峻形势，师兄也一定是为了他，才愿意离开寺里和佛祖，寄住在邓永年那里。这是最理智、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他看着眼前懵懂却又经历了惊吓的弘忍，心中酸涩异常。他原本以为远离京城，皈依佛门，就能斩断前尘，却不料那过去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终究还是波及了这片净土，连累了他最敬重的师父和最无辜的师兄弟们。
“师叔，师叔！”弘忍似乎没察觉到无定沉重的心情，他仰着小脸，又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没看到，那些大师傅武功真的好厉害！刷刷刷！坏蛋就倒下了！比……”
无定正沉浸在自责中，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下意识地“嗯嗯”应着。
“师叔，”弘忍忽然凑近了些，小手拽着他的衣袖，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这次回来，是跟我们一起下山去找师父？还是……还是就留在这里陪我？”小家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和依赖，“我……我不想回去找师父……山下院子好小，好多人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