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十一】
黑暗有股陈年骨灰的味道,未在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里猛地睁开眼。不是惊醒,是某种蛮横的力量将他破碎的躯体重新捏合,把四散的意识从虚无中打捞起来,掷回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容器。耳畔依旧残留着声音,那不是记忆,是感官衔接死亡与新生的缝隙里漏进来的、上一轮终结的余响——咚、咚。但的血,温热的,沉重的,砸在教堂冰冷地砖上的声音,黏腻地贴在他的太阳穴内侧敲打,比心跳更顽固。
他蜷缩着,指甲无意识地在身下粗糙的石面上刮擦,直到指尖传来钻心的痛,借着石缝透进的惨淡天光,他看到指甲盖翻起,露出下面粉白的肉和更深处一点骨头的颜色。他盯着那点白,看了很久,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又回来了。生死之誓冰冷地贴着他的胸口,他把它拽出来,摊在膝头。书页空白处,多了一幅用某种暗褐色液体潦草勾勒的画:一个歪扭的火柴人,脖子处喷溅出许多短线,周围密密麻麻围绕着四十个尖角朝上的三角。他认得那些三角,那是骑士头盔的轮廓,他在教堂彩窗的反光里,在盔甲金属的冷光中,看过无数次。
未不懂黑主教的教义,不知道什么叫圣痕,不懂这次强制的劫掠意味着什么。他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没有眼泪。眼泪是太奢侈的东西,他的身体早在第一次看见但倒下时,就忘了该怎么流泪。
不能停。停下来,那些画面就会像墓穴里的藤蔓一样缠上来,勒断他赖以呼吸的某种东西。他猛地站起身,头撞在低矮的裂缝顶部,眼前金星乱冒。他不在乎。他在裂缝里摸索,找到上次藏在这里的碎玻璃片,又扯下几把石缝里生长、气味辛辣的苦艾草,用石头捣烂,挤出暗绿色的汁液。
然后,他就在裂缝粗糙的内壁上,拿出生死之誓,写下上次的行动轨迹。这些记录是他的锚,把他钉在这个充满但的死亡气息的现实里,防止自己在一次次回溯中彻底疯掉或彻底遗忘。
做完这一切,摸了摸裤袋。换来的黑市电击棍硬硬地硌着他的大腿。
有用吗?有一点,但是不如没用。
他钻出墓园裂缝。天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空气里有雨水的潮气和远处垃圾焚烧的酸味。他像一道灰影,贴着墙根,避开偶尔巡逻的教会机械眼,再次朝着教堂的方向摸去。不是去送死,不是去重复那绝望的十八秒。是去观察,去背板,去收集下一次准备所需的记忆碎片。
教堂矗立在灰蒙蒙的街区中心,尖顶刺破低垂的云层。未没有从正门接近,那里有穿着闪亮盔甲、雕像般肃立的骑士。他绕到侧面,那里有一排排水管和装饰性的石兽。他像一只灵活的壁虎,顺着潮湿滑腻的石壁向上爬,指甲抠进砖缝,脚寻找着微不足道的凸起。最后,他趴在了教堂侧面一尊滴水兽石像的背上。石兽张开翅膀,正好为他提供了一点遮挡。从这里,透过巨大的、描绘着圣徒受难故事的彩窗,他能看到教堂内部的一部分:灯火通明的圣坛,长排的祷告椅,还有……那个穿着白色祭司袍的熟悉身影。
但正在擦拭圣器,动作缓慢而专注,银色的头发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未的呼吸屏住了,手指紧紧抠住石兽冰冷的石翼。他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易碎的幻影。上一次,就是在这里,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未数着他们的人数,辨认着他们的装备。有些拿着长长的、顶端有钩锁和链条的武器,有些穿着更精良的盔甲,腰配长剑,在后方指挥,还有几个穿着不同颜色袍子的人,手里拿着法杖或提着箱子。他们在巡逻,在交谈,在固定位置站岗。未试图记住他们的路线,他们转身的频率。
他看着但试图后退,却被一个手持钩锁的骑士挡住了去路。链条哗啦作响,像毒蛇一样甩出,缠住了但的脚踝。但踉跄了一下,没有摔倒,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小的、闪着微光的东西——像是某种护身符或印章。他把它举向逼近的骑士。
“以圣痕之名……”但的声音微弱,但带着某种未无法理解的庄严。
回答他的是一记沉重的盾击,砸在他的侧腹。但闷哼一声,弯下腰。更多的链条缠了上来,束缚他的手臂,他的身体。他挣扎,像落入蛛网的飞蛾。那些穿着袍子的医疗术士中,有一人快步上前,手中的法杖亮起柔和的绿光,似乎想点在但的伤口上。但就在法杖即将触及的瞬间,但胸口衣襟破裂的地方,皮肤下仿佛有微弱的、不规则的金色光芒急促地闪动了一下。那医疗术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法杖的光芒也变得紊乱。
“如果你保持反抗……”一个洪亮而充满厌恶的声音响起,来自那个盔甲最华丽、站在后方指挥的骑士长。他猛地抽出佩剑,那剑刃在烛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殿下说了,杀了也没事。净化!”
剑光一闪。
但的身体僵住了,颈侧爆开一团刺目的红。血,很多的血,喷溅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祭司袍,溅到了圣坛的台阶上,甚至有几滴,似乎穿越了彩窗的阻隔和遥远的距离,烫在了未的眼球上。
18秒。
骑士长甩了甩剑上的血,还剑入鞘,发出冷酷的摩擦声。医疗术士们上前,检查,摇头。骑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解除链条,收拾现场,仿佛刚才处决的不是一个人,只是清理了一件不洁的物品。
虽然理智告诉未早就该介入了,但是身体怎么也无法动弹。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恐惧,是一种更深的、更空洞的东西,像内脏被掏空后灌进了冰水。那18秒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腥味,刻进了他的脑海。
他在檐槽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直到夜色完全降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慢慢地、僵硬地爬起来,沿着来路,像个幽灵一样溜回墓园裂缝。
裂缝里,苦艾草汁抹过的刻痕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未摸到那面墙,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刻痕上。然后,他再次掏出生死之誓。
他先画了一道门,然后画了一条短竖线。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回忆着教堂大门的比例,在竖线旁艰难地画下另一条更长的线,代表他估算的距离。骑士团进入的地方,离门锁大约有他十二根手指并拢那么宽。这个距离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记下了。也许下次,他可以提前在门轴附近做点什么?放点什么能让人滑倒的东西?或者,那里是不是结构更脆弱?剑飞过祭坛,大概是一次深呼吸的时间。从骑士长拔剑、挥出,到剑刃斩中但的脖子,时间短得令人绝望。
画完这些,他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裤袋里的电击棍依然硌着他。怎么做?直接跳下去,砸碎彩窗?那会立刻成为所有骑士的目标。从正门潜入?门口有守卫,而且大门厚重。也许……可以利用教堂的其他入口?通风口?排水管?他记得教堂侧面似乎有个低矮的小门,是运送杂物用的,通常只有后勤人员出入,守卫可能会松懈。
能试的都试过了,勇气居然也会有用完的那一天。
未开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练。演练如何从墓园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教堂侧面,演练如何避开可能的巡逻,演练如何打开或撬开那扇杂物门,演练进入后第一眼应该看哪里,第一步应该冲向谁……
他想象着自己按下电击棍的开关,想象着它发出滋滋的声响,想象着把它戳进骑士盔甲的缝隙——脖颈后面?腋下?关节内侧?他回忆着那些骑士活动时,盔甲叶片掀开的瞬间露出的内衬。哪里最容易接触皮肤?
想得头痛欲裂,许多细节模糊不清,充满未知。但未强迫自己想下去。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准备。在脑海中,他经历了无数次失败,被长剑刺穿,被盾牌砸碎骨头,被钩锁缠住勒断脖颈。每一次想象中的死亡,都让他身体的肌肉条件反射般绷紧、颤抖。
时间逆流。他钻出了裂缝,再次融入了城市黎明前最深的灰色阴影之中。他沿着规划好的、在脑海中描绘了无数次的路线移动,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但出乎意料地顺利。杂物门果然只有一把简单的挂锁,他用铁丝和蛮力弄开了它,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但幸运的是,没有引起注意。门后是一条堆满清洁工具和旧烛台的狭窄走廊,散发着灰尘和蜡油的味道。未侧身挤进去,心跳如擂鼓。
他贴着潮湿的墙壁,一点点向前挪动。教堂主厅的声音隐约传来——清晨祷告的吟唱?还是骑士集结的金属摩擦声?他分辨不清。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木门,透过门缝,能看到主厅摇曳的烛光和一部分圣坛。
他看到了但。祭司背对着这个方向,正在整理圣坛上的织物,身影在巨大的彩窗投下的光影中显得单薄而宁静。未的喉咙发紧。他握紧了手中的电击棍,拇指虚按在开关上。
就在这时,教堂深处的钟声再次敲响,短促而急促。
未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冲进了主厅。他的出现如此突兀,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离他最近的一个后勤人员惊愕地转头,未看也没看,左手挥出,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玻璃划过了对方裸露的手腕(他记得这人卷起了袖子),那人惨叫一声。
未的目标明确,他朝着离但最近的那个钩锁骑士冲去!他的速度很快,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那骑士显然没料到背后会突然冒出袭击者,仓促间想收回甩出的链条防御,但未已经扑到近前。他右手握着的电击棍,狠狠戳向骑士颈甲和头盔的连接处——那里有一道缝隙!他的拇指用力按下了开关!
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滋滋的电流声,没有火花,骑士甚至没有颤抖一下。那根棍子只是冰冷地、无力地顶在金属缝隙里。未愣住了,他甚至下意识又按了几下开关。
骑士的反应慢了半拍,但随即暴怒。他丢开原本瞄准但的钩锁,巨大的、戴着铁手套的拳头狠狠砸在未的胸口。未听到自己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向后飞起,撞在祷告椅上,又滚落在地,眼前发黑,剧痛淹没了他。
他又失败了。他的准备像个笑话。他躺在地上,口中涌上腥甜的血沫,视线模糊地看向圣坛方向。但已经被其他几个钩锁骑士缠住,链条捆住了他的手臂和身体,他徒劳地挣扎,看向未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未无法理解的震惊和……焦急?
骑士长冰冷的目光扫过未,像看一只碍事的虫子。“处理掉。”
另一个骑士大步走来,长剑出鞘,剑尖对准了未的胸口。未想躲,但断裂的肋骨让他动弹不得。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但被人用钝器猛击后脑,软软倒下的身影,然后是刺向自己心脏的、越来越大的剑尖。
黑暗。
熟悉的、带着骨灰甜腥味的黑暗。墓园裂缝的冰冷触感。
“呃……”未猛地蜷缩起来,剧烈的咳嗽,咳出的却只有虚无的痛苦。他复活了。又一次。电击棍还握在他手里,冰冷,死寂。他把它举到眼前,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疯似的按着那个开关。没反应。没反应!他把它狠狠砸向石壁,一下,又一下!绝缘胶布崩开,里面简陋的、已经有些变形的零件露了出来。一根电线断了,焊接点松脱。
骗子。那个黑市的老骗子。或者,这东西本来就是坏的,或者需要他不懂的“充电”。而他,像个傻瓜一样,把它当成了希望,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准备”。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一次淹没了他,他连一个像样的武器也买不到。
未躺在裂缝里,很久很久,仿佛一具真正的尸体。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他摸索着,找到生死之誓。
他画了一个小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棍子戳在另一个戴三角头的小人脖子上。然后,他在棍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接着,他又画了第二个场景:小人被打飞,第三个小人被很多链条缠住,头上有一个表示打击的符号。
刻完,他盯着这些简陋的图画。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
未醒来。没有惊醒,没有战栗,只是一种存在状态的切换,像机器接通电源。鼻腔里残留的,是上一轮终结时的气味:铁锈、臭氧、微腥、苦味。
他爬起来,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骨头在响,皮肉在疼,脑子里更疼。像有无数根锈钉子在里面搅。每次回来都这样,带着上次、上上次、记不清哪次的死法一起回来。
他看见教堂彩窗的光,看见但的影子在里面移动,慢吞吞地,和以前每一次一样。
烦。烦透了。
这念头不是今天才有,但今天特别清楚,像把钝刀子慢慢割开蒙在脑子上的那层东西。他以前还会想,这次能不能快一点,这次能不能准一点,这次但会不会……活下来。
想明白了又怎样?
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上有新的擦伤,是上次倒地时蹭的。这双手试过推,试过拉,试过捡起石头砸,试过徒劳地去挡。结果都一样。但的血溅上来,温的,然后变冷。
一股火猛地从胃里烧上来,烧得他眼珠子发干,喉咙发紧。不是愤怒,比愤怒更难受。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水从破桶里漏光,怎么堵都堵不住的烦躁。是钉子一直往脑子里钉,拔不出来也敲不进去的钝痛。
够了。
他救不了。也许从来就救不了。
那扇门里面,是让他死了一遍又一遍的人。是让但死了一遍又一遍的人。
那股烦躁的火猛地炸开,烧掉了最后一点犹豫。救不了,那就不救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清晰得吓人:
杀光他们。
一个都别剩。
他动了。没有猫腰,没有隐藏,就从巷子阴影里走出去,朝着教堂侧面那扇他知道锁扣已经朽烂的小门走过去。脚步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重得他自己都能听见。肩膀擦过粗糙的砖墙,留下一点皮屑。他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计划,只有记忆。
他伸手,抵住那扇小门,在门内脚步声转向另一头的瞬间,肩背发力,猛地一撞。
“砰!”
门向内弹开,撞在墙上。不算响,但足够让里面的人转头。
是个年轻骑士,正低头调整护腕,闻声愕然抬头。他看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眼神像两块黑石头的人闯了进来。他张嘴,大概想喝问。
未没给他机会。年轻人抬头的角度,脖子完全暴露。未记得这个角度,记得这身制式颈甲靠近下巴那里,有个为了活动留出的缝隙,不大,但足够。
他冲过去,不是跑,是像一袋被扔出去的石头,带着全部体重和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左手向上挥,不是拳头,是并拢的指节,目标是那个缝隙下方柔软的喉结。
“呃!”
年轻人闷哼一声,眼睛凸出来,手里的护腕掉在地上,双手徒劳地去抓脖子。未撞在他身上,两人一起踉跄后退。未的手指深深陷进对方喉部的皮肉,能感觉到软骨在压力下变形、碎裂。他另一只手已经抓住年轻人腰间的短剑剑柄,用力一抽。
短剑出鞘,带起一道冷光。未看也没看,反手就把剑从年轻人自己颈甲和胸甲连接的侧面缝隙里捅了进去。那里不是要害,但足够深,足够让年轻人像上岸的鱼一样剧烈抽搐起来,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未松开他,任由他靠着墙滑下去。他手里握着那把沾血的短剑,剑柄湿滑,有汗,有别人的血。
他转过身。门厅里暂时只有他们俩。但远处的喧哗正在迅速靠近。未朝声音的方向走去。脚步不轻也不重,握着剑的手很稳,但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身体里那股火在烧,烧得他肌肉发紧,牙关咬得咯吱响。每靠近一步,脑子里就自动翻涌出更多的“记得”:前面拐角右边会冲出一个人,武器是长戟,挥动时左边会有空当;左边柱子后面可能藏着另一个,喜欢偷袭下盘。
果然,拐角冲出持戟的骑士,看到未和地上的同伴,怒吼一声,长戟横扫过来,戟刃破风。
未记得这一扫。他猛地蹲身,戟刃从他头顶掠过,刮掉了额前几缕头发。他没等对方收势,矮身前扑,短剑从下往上,狠狠扎进对方大腿内侧没有甲片覆盖的地方——那里有大血管。剑身没入大半,温热粘稠的血瞬间喷涌出来,溅了未一脸。
骑士惨叫,长戟脱手,人向后倒去。未被带得一个趔趄,但他死死握着剑柄不放,借着对方倒下的力量把剑拔了出来,带出更多血肉。血糊住了他一只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里尝到咸腥味。
左边柱子后的骑士趁机扑出,剑刺向未的腰肋。未记得这家伙。他没完全躲开,让剑尖划开了侧腰的皮肉,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这疼痛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像往火里浇了油。他顺着剑势转身,动作因为腰伤而有些扭曲,但更快。左手抓住了对方持剑的手腕,指甲抠进皮肉里。右手握着的短剑没有刺,而是用剑柄厚重的配重球,狠狠砸向对方头盔和颈甲连接处的侧面——那里是太阳穴的位置,隔着盔甲震荡也够受。
“咚!”
沉闷的撞击声。骑士脑袋一歪,动作僵了一瞬。未趁机膝盖抬起,重重顶在他小腹的甲片上。力量不够破甲,但足以让对方岔气。趁对方弯腰,未夺过了他手里的剑,一脚把他踹开,自己手里现在有了长短两把武器。
更多的脚步声从主厅方向涌来。至少三个人,穿着重甲,脚步声闷雷一样。未喘着气,腰间的伤口汩汩冒血,流到大腿上,温热粘稠。他低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他提着剑,主动迎着脚步声走去。脑子里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这三个是标准三角阵型,中间主攻,两边策应。中间那个力气最大,但每次重劈后,右侧会因为发力而微微失衡,露出大概半次心跳时间的破绽。左边那个速度最快,习惯刺咽喉,但突刺时前倾,下盘不稳。右边那个……右边那个总是慢半拍,喜欢补刀。
未踏入主厅后方的回廊。三个重甲骑士正好冲到面前,看到他满身是血、手持双剑的样子,明显顿了一下。
“拦住他!”中间那个吼道,双手巨剑已经扬起。
未没停。他朝左边最快那个冲过去,作势要攻。左边骑士果然挺剑疾刺,直取咽喉。未在最后一刹那猛地刹住,身体向后仰,剑尖擦着他下巴掠过。同时,他右手的短剑脱手掷出,不是瞄人,是瞄向右边那个慢半拍骑士的脸——干扰他的视线。
就在左边骑士一剑刺空、身体前倾的瞬间,未一直蓄力的左手长剑动了。不是砍,不是刺,是由下而上一个狠辣的撩击,剑刃精准地切入对方膝弯后方——那里甲片层叠,但关节处总有薄弱。
“噗嗤!”
剑刃切开皮革和内衬,深深嵌入血肉,卡在了骨头上。左边骑士惨嚎着单膝跪地。未松开剑柄,合身扑上,把跪地的骑士撞向中间那个刚刚挥下巨剑、正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那一刻的骑士长。
两人撞作一团。未趁机从跪地骑士的腰侧拔出了对方的备用短刀。这时,右边被短剑干扰的骑士反应过来,一剑劈向未的后脑。
未仿佛背后长眼,猛地朝前一滚,狼狈但有效地躲开了这一剑。他滚到墙边,顺手抓起地上一个不知道是装饰还是废弃的铁制烛台,手感沉甸甸的。
他背靠着墙爬起来。腰间的血已经把半边裤子浸透,左腿有点使不上劲。眼前三个敌人,一个跪着抱着腿惨叫,暂时废了;中间那个被同伴撞得恼火,正试图推开;右边那个再次举剑逼来。
未盯着右边那个。记得他,补刀的那个。动作有点僵,可能是盔甲某个关节不太灵光。
未没等他靠近,突然把手里沉重的铁烛台朝他脚前地面砸去!
火星四溅。骑士下意识低头或闪避,动作一滞。未等的就是这个。他像一头受伤的狼,拖着那条不利索的腿猛扑过去,不是用武器,而是用身体,狠狠撞在骑士的侧腰。
骑士穿着重甲,这下撞击并不致命,但足够让他失去平衡,朝旁边趔趄。未缠上去,左手死死箍住他持剑的手臂,右手握着的短刀疯狂地朝他盔甲的缝隙里扎、捅、撬!腋下,颈侧,大腿根……哪里看起来能进去就扎哪里!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刀刃入肉的闷响、骑士吃痛的怒吼和未自己粗重的喘息混在一起。
骑士用戴着手套的拳头猛砸未的头和背,咚咚作响。未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叫,嘴里全是血味,不知道是谁的。但他就是不松手,只是更用力地把短刀往一个感觉刺进去了的地方旋拧!
骑士的挣扎渐渐弱了。未把他推开,自己也跟跄着后退,背靠住一根柱子才没倒下。他手里还攥着那把卷了刃的短刀,刀身上挂着一缕破碎的内衬和碎肉。
中间那个骑士长终于推开了碍事的同伴,巨剑指向未,面甲后的眼睛喷着怒火。“杂种……”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