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原料的革命

十二月的伦敦，寒气像是能渗透到骨子里。清晨六点，天还墨黑，格洛斯特街9号的厨房已经亮起温暖的灯光。西奥多和汤姆正在为早市准备第一批司康饼，面团在汤姆手中反复折叠，发出轻柔的啪啪声。

"西奥多，今天的面粉好像有点不同。"汤姆停下动作，疑惑地捻着指尖的面粉，"手感更粗糙一些。"

西奥多走过来，取了一小撮面粉在指间揉开，又凑近闻了闻："是老布朗送来的那批吗？"

"是的，昨天下午刚送到。"

西奥多轻轻叹了口气："去把阿尔菲叫来。"

当阿尔菲抱着账本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时，西奥多已经取样了最近三批面粉在做对比。在厨房明亮的煤气灯下，可以清晰地看出颜色的差异——最新送来的这批明显更灰白，少了些小麦天然的微黄色泽。

"老布朗在面粉里掺了廉价的面粉。"西奥多的声音很平静，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失望，"去把最近的进货单拿来，阿尔菲。"

半小时后，一家人都聚集在厨房里。阿尔菲的算盘声清脆急促，艾琳担忧地看着儿子们，连莉莉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安静地坐在角落画着素描。

"不只是面粉。"阿尔菲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写满忧虑，"黄油价格比上月涨了百分之二十，白糖涨了百分之十五，连最普通的鸡蛋都涨了百分之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下个月我们的利润将减少三分之一。"

汤姆不安地搓着围裙边缘："西奥多，也许我们该考虑..."

他的话被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打断。这么早就有客人很不寻常。西奥多擦了擦手，走向前厅。

一位穿着笔挺西装、手提精致公文包的陌生男子站在店里。他的皮鞋擦得锃亮，与洒满面粉的地板形成鲜明对比。

"请问哪位是西奥多??米勒先生？"男子的声音圆滑得像是精心排练过。

"我就是。"

"威廉??帕斯顿，‘优质食品供应公司’的销售经理。"男子递上一张烫金名片，"听说贵店的生意蒸蒸日上，我们公司专门为像您这样有潜力的商家提供解决方案。"

不等西奥多回应，他已经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个样品罐，熟练地在柜台上一字排开。

"这是我们新推出的‘永恒牌’人造黄油，价格只有天然黄油的三分之一，保质期却长达六个月。这款‘雪绒花’植物奶油，稳定性极佳，完全不会因为温度变化影响造型。还有这款预拌粉，只需要加水就能做出完全一致的司康饼，再也不用担心原料质量的波动。"

汤姆好奇地拿起一罐人造黄油，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那东西在指尖迟迟不化，质感像是打蜡的丝绸。

"西奥多，这个感觉好奇怪。"汤姆小声说，"完全不像是能吃的东西。"

帕斯顿先生的笑容更加灿烂："这正是工业化生产的优势，先生。每一批产品都完全一致，绝不会出现天然原料那种不可控的差异。想想看，再也不用担心季节变化影响原料供应，再也不用为价格波动烦恼。"

西奥多沉默地拿起预拌粉的样品，仔细端详着标签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成分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柜台，这是他在思考时的小动作。

"谢谢您的推荐，"最后他说，"但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帕斯顿先生优雅地收起样品，"不过请记住，时代在变，米勒先生。拒绝进步的人，终将被时代淘汰。"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后，厨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阿尔菲已经飞快的开始计算。

"如果全部改用他推荐的原料，成本可以降低百分之四十。"阿尔菲的声音里带着惊叹，"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把价格调低，吸引更多顾客，或者获得更高的利润。"

汤姆犹豫地看着西奥多："西奥多，那些原料确实很奇怪。但是...如果真能省下这么多钱，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用在一些普通的点心上？至少能缓解现在的压力。"

西奥多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储藏室，从架子上取下一罐本地产的黄油，打开盖子，浓郁的奶香立刻飘散出来。接着，他又打开帕斯顿先生留下的人造黄油样品，一股略显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闻到了吗？"西奥多轻声说，把两个罐子并排放在料理台上，"真正的黄油有生命，会呼吸，会变化。而这些..."他指了指样品罐，"只是化学公式的堆砌，是食物的仿制品。"

然而，现实的压力接踵而至。这天下午，他们的老主顾哈德森太太在品尝了新烤的司康后，委婉地说："亲爱的，今天的司康好像少了点什么？是不是换了面粉？"

更让人忧心的是，周四的市集上，好几个熟悉的农户摊位都空着。老农夫布朗的摊位虽然还在，但他看起来愁眉不展。

"越来越多的商家去找大供应商了。"布朗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抚过摊位上的土豆，"他们说我们的产品‘不一致’。看，这些土豆有的圆有的长，大小也不一样。可是土豆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他们想要的是工厂里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就在这时，西奥多看见帕斯顿先生正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摊位前，向一个犹豫不决的面包店老板展示着他的样品罐。那位老板最终点了点头，接过一叠订单合同。那一刻，西奥多突然明白了什么。

回店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汤姆小心翼翼地开口："西奥多，如果我们适当用一些那些原料，也许..."

"汤姆，"西奥多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年轻的学徒，"记得你刚来时，我是怎么教你和面的吗？"

汤姆点点头："您说，要感受面粉的呼吸，要听懂面团的声音。好的面团会在手中轻轻回弹，像是在回应你。"

"没错。"西奥多的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如果我们开始依赖那些没有生命的原料，我们的手会慢慢忘记真实食材的触感，我们的舌头会失去品尝细微差别的能力。这不是在进步，这是在退化。"

当晚的家庭会议上，气氛格外严肃。西奥多将情况如实相告，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打算明天开始，亲自去寻找新的原料供应商。不是去找更便宜的，而是去找更好的。"

阿尔菲立刻开始计算："这样成本会进一步增加，我们必须考虑顾客的接受程度。"

"也许..."莉莉小声说，一边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我们可以告诉大家，为什么我们的点心值得这个价钱？就像我们为哈德森太太做回忆录那样，把原料的故事也讲给大家听。"

这个想法点亮了西奥多的眼睛。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汤姆开始了寻访之旅。他们的第一站是城郊的霍尔特农场。

老霍尔特带着他们参观了他的麦田，虽然时值冬日，田里只剩下茬子，但老人说起他的小麦时眼中依然有光。

"这块地种的是‘遗产红’，我祖父那辈就在种了。"他抓起一把泥土，让深色的土壤从指间滑落，"它的产量不如新品种，但味道更丰富，更有嚼劲。可是现在，没几个面包店愿意要了，都说要做‘标准化’。"

接着他们拜访了养蜂人多丽丝。她的蜂箱散落在开满冬花的小山坡上，每个蜂箱产出的蜂蜜都因花源不同而色泽、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