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天地之间,惟藏书一楼、楼中一点烛火、烛火飘动下,两人而已。
“好久不见。谢师兄。”周青崖先开了口,她笑得苍白而真诚。
实在是寂静得太诡异了。
自她出现,谢悬之就眼睛不眨得,静静地盯着她。
周青崖真怀疑是不是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其实她与谢悬之同年进千机学院,应该算同窗。只是谢悬之比她大上一岁,而且他身为东州嵇川的大少爷,很早就在修真界声名鹊起,是故周青崖便学旁人一道,也喊他师兄。
似乎她一声喊,才将谢悬之这座白玉雕像喊回神来。
他手中书都忘了归位,只匆匆放在书架上。
“过来。”谢悬之走上前,将周青崖扶到书案边坐着。
他眼神热烈,心怦怦直跳,语气却十分克制,只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白?”
“太冷了。”周青崖强撑着身子,缩着手哈了两口气,笑眯眯道。
她方才躺在雪地里,衣裳都湿透了。下一刻,谢悬之伸手将她的湿斗篷解下,将自己毛绒绒暖和的大氅裹住周青崖的身子。
他的手指修长而指节分明,每一个动作都耐心又温柔。
周青崖“唰”地一下脸就红了。想起来上次他也是这么解她衣裳的。
啊啊啊啊啊。
脸红个球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我自己来吧。”
“好了。”
她头一次坐立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好。见案桌上放着一堆农学古籍,便道:“谢师兄,你怎么看起农耕来了。”
谢悬之不知从哪弄出来一只小炉子,双手用灵气温煮着。
炉子里泡着的是切开了皮的金桔。金桔翻滚,散发出淡淡清香。
受寒冻之人,饮一杯可理气暖胃。
“我为师尊理书,还剩这最后一卷。”他轻声说道,“你别急。”
等书成了,我就去陪你。
我急什么啊。周青崖心想,听不懂,只好随手翻了翻书,胡诌一通。
“不急不急。这古籍上都说了嘛,春生冬藏,应时而种,适时而收。在自然面前人们虔敬、本分,顺应土地、天空、四时。宇宙万物生息繁衍、生死枯荣、悲欢离合都是平衡之道。”
“你真这么想?”谢悬之却摇头,嘴唇轻抿,“可为一人,逆天弃道。”
他发髻高束,面容俊朗。眼神深邃而冷峻,似蕴藏着复杂心绪。半头白发更衬出几分坚毅与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隐忍而强大的气场。
周青崖不由得看向他灰白发丝:“许久未见,师兄似乎变化很大。”
谢悬之眸光涌动,文秀的眉眼立刻现出几分忧色:“你不喜欢?”
“那倒不是。说实话,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周青崖老实道。
修真界中年轻一辈少见‘白发之症’。他这般俊秀面容,加上白发,更添清冷,真如天上仙。
谢悬之低头看她,眸光涌动,忍不住问:“你为何从前都不来?”
你为何从前都不来我梦中?
你可知我思你,念你,日日夜夜,千遍万遍。
周青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来......什么?”
谢悬之却不依不饶,轻声问道:“不来见我。”
糟糕,周青崖想,这是说那一夜的事吗?这是要她负责吗?
她只装作没听出他话中之意,梗着脖子道:“我又不知道师兄住哪。”
谢悬之一怔。
是他疏忽了。
蓬莱岛上布有结阵。屏蔽一切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你喜欢学院?你喜欢哪里,”他问道,“百步石梯,还是藏书楼。你喜欢哪里,以后我就去哪里。只要你还来找我。”
“好。藏书楼就好。”
周青崖爽快地答应。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曾夜夜对月畅谈,讨论剑道,符道,天下之道。
少女唇红齿白,偏又充满豪气与活力,她站起身来,在百步石梯上,利落地给身边的少年郎比划她新学的剑法;
海棠花树下,她站在他身边,捧起一大片花瓣,向空中扬起。花瓣纷纷中是他热烈的眼神,和止不出漫溢的爱意。
谢悬之一直觉得,她是一只捉不住的迷幻蝴蝶。
在问周青崖“愿不愿意与他结为道侣”并且得到肯定回答之前。
谢悬之没未想过,蝴蝶会落入他怀里,由他私有。
周青崖蜷缩在案桌边。一头墨发披散着凌乱,发丝上薄雪已经融化为水雾。
谢悬之将金桔水倒进碗里,坐近一步递过来:“去哪里了?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别说。他煮的水还真挺好喝。
丝丝甜味,滋润口舌,清香地恰到好处。
周青崖也不跟他客气,咕噜咕噜地喝起来,正好将自己尴尬的微红的脸庞藏进碗里。
谢悬之离她好近,近到能清晰地闻到他衣裳上的淡淡墨香。
为什么她的心会突然怦怦跳得好厉害?
他却伸出了手,手掌覆上一层灵气,轻轻而慢慢地抚摸过她的头顶,将每一根发丝都蒸腾的暖和。
周青崖的身子便也跟着暖和了一些,她懒懒地答道:“遇到一个旧相识,非要跟我比剑。”
谢悬之闻到她话中酒气,认真将她鬓边的发丝拢了拢,轻笑:“你又喝酒了?”
周青崖眨眨眼。
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书圣大弟子头戴素布,不笑时冷峻威严,端正肃穆。唯有在跟周青崖在一起时,灯火照着他眉眼温润,似藏着三月柔风。眉峰舒缓,如远山淡淡晕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周青崖爱酒,爱酒不愧天地。”
“不要一个人喝酒。无论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陪你。”
跟你喝酒才容易出事吧。
“我没有一个人喝酒。有两个新相识一起。”
“旧相识,新相识。看不出来你这么忙?”
做鬼也这么忙。旧相识,新相识,最后才是他谢悬之吗?
周青崖往前靠近一些,歪了歪脑袋,微皱着眉,眼睛认真地盯着谢悬之看:“怎么感觉谢师兄有点生气?”
谢悬之也不躲避,对视着她的眼睛。
你可知我是你的道侣,当然会生气,会厉害得吃醋。
目光移到她被冻红的面颊和苍白的嘴唇,最后出口却是轻声地问道:“来见我,是不是走了很远的路,落了很多的雪?”
周青崖被问得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