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一道考题:龙脊石
陵寝工程现场,巨大的采石场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徐恪成功地将整个工部官僚体系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内卷机器”。
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像一群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陷入了对《功过格》上那冰冷负分的极致恐惧,和对“戴罪立功”的畸形渴望之中。
他们不再是铁板一块的利益集团,而是一群等待着新游戏规则的、原子化的个体。
此刻,徐恪召集了所有榜上有名的官员,将他们带到了采石场的正中央。
“诸位大人,请看。”
徐恪的声音平淡,却像一道冰冷的溪流,瞬间淌过每个人燥热不安的心。
他手中那根细长的竹杆,指向了采石场中心一块宛如小山般的花岗岩主基石。
那块巨石通体呈青灰色,质地坚硬,尺寸与重量都达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量级。
它静静地卧在那里,仿佛一头亘古的巨兽,散发着一股足以碾碎一切凡人意志的恐怖气场。
“此石,乃皇陵地宫之‘龙脊石’。”徐恪的声音在空旷的采石场上回荡,“长三丈,宽一丈,高一丈,重逾万斤。按祖宗规矩,此石需一体成型,不得有半分拼接,以保龙脉稳固。”
他转向一名早已汗流浃背的工部郎中:“赵郎中,把你部呈上的运输方案,给本官和诸位同僚,演示一下。”
那赵郎中脸色煞白,只能硬着头皮,指挥着早已准备好的数百名民夫,开始了他那套写在纸上、看似万无一失的传统方案。
“喝――嘿!”
数百名精壮的民夫嘶吼着,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他们试图用最粗壮的滚木,撬动那块巨兽分毫。
然而,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巨响,碗口粗的硬木滚木,在那恐怖的重量面前,竟如同牙签般应声碎裂!
巨石仅仅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将两名躲闪不及的民夫压成了肉泥,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灰色的岩石。
场面惨烈,惊呼四起。
“够了。”徐恪的声音冰冷,制止了这场无谓的送死。
他缓缓走到那块沾着血迹的巨石前,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玉玺的明黄卷轴,高高举起。
“陛下有旨,也是给本官和诸位的死命令――一个月内,必须将‘龙脊石’安然无恙地运抵山顶陵区。若有延误,所有督办官员,一体问罪!”
他缓缓卷起圣旨,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本官若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而你们在《功过格》上的负分,就是催命符。”
外部的皇命,在这一刻,被他轻描淡写地转化为了系统内部的生存压力。
一个共同的、足以让所有人万劫不复的危机,就此形成。
采石场旁临时搭建的工棚内,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冽。
数十名官员垂头丧气,噤若寒蝉。
预想中的雷霆咆哮并未到来,徐恪没有责骂任何人的无能。
他只是让人在工棚中央立起一块白板,亲自拿起炭笔,在上面写下了今天的“考题”。
“题目:如何在一个月内,以最低成本、最少伤亡,将龙脊石运抵陵区?”
他放下笔,转身,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甚至带着几分鼓励的笑容。
“从现在起,本官开始‘悬赏’。”
“在场诸位,不论品级,三日之内,都可以向本官提交解决方案。”他抛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疯狂的赌注,“方案一旦被采纳,提案者,无论之前罪过多大,《功过格》上的‘过’值,直接清零,并额外增加一百‘功’值,直接登顶榜首,确保今年高枕无忧!”
“至于其余诸位,”他话锋一转,“都将根据新方案的执行情况,获得相应的‘功’或‘过’。”
这番话,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所有人的神经上!
这不再是简单的完成任务,这是一场可以“一步登天”的智力竞赛!
一个绝佳的方案,等于一条命,等于无上的荣耀!
官员们看彼此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彻底变了。
他们不再是提防的对手,而是潜在的“创意窃贼”和“踏脚石”。
内卷的烈火,被浇上了一桶滚烫的猛油。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整个陵寝工地的官员营帐,灯火通明,如同鬼蜮。
一场围绕着“活下去”的头脑风暴,以一种近乎癫狂的方式展开了。
赵郎中等几位高官,思路僵化,聚在一起商议的方案无非是“加人、加牛、加滚木”,甚至有人提出请高僧做法,祭祀山神,用这种荒唐的建议来糊弄事。
几个平日里最擅投机钻营的主事,则像没头苍蝇一样,互相刺探,试图窃取别人的想法,结果闹出了几场鸡飞狗跳的笑话,被赵恪派人狠狠地抽了几鞭子。
就在这一片混乱与愚蠢之中,一个平日里最不起眼、被所有人排挤的角落里,却闪烁着微弱的智慧之光。
八品格物官,张晋。
此人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在“青砖案”中因不合群而罪责最轻。
他没有去拉帮结派,也没有去怨天尤人,只是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眠不休。
他面前没有酒肉,只有一堆图纸、一把算尺和一盏摇曳的油灯。
他根据自己白天偷偷实地勘测的数据,画了无数草图,嘴里念念有词,反复计算着坡度、摩擦力和水源的距离。
三日后,方案评审会。
工棚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以,下官以为,可征调三千民夫,五百头耕牛,用滚木辅以绞盘,或可一试……”赵郎中硬着头皮,呈上了他那份毫无新意的方案。
“三千民夫,五百头牛?”徐恪甚至没看那份方案一眼,只是冷笑道,“本官查过,整个京畿,能立刻调用的耕牛不足三百头。赵郎中,你是想让本官去跟老天爷借牛吗?”
赵郎中瞬间面如死灰。
接下来的几个方案,一个比一个愚蠢,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
当最后一名官员的祭祀方案被徐恪直接扔进火盆后,整个工棚陷入了绝望的死寂。
就在此时,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