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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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水只有些许沾在饿死鬼的魂魄上,余下的在地上溅开花。
只听饿死鬼一声嘶叫,它便好像烤干的馒头,升出浑浊的烟雾,变得有少许干瘪。
原本吃得鼓囊囊一个,此时泄气一般,虽不至于干瘦如柴,却也小了半圈。
沉香水腌入它的魂灵,痛得它闭上了身上多余的口子,十来张嘴只剩下脸上那一张。
只是它脸上那张嘴依旧敞得很大,把眼和鼻子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大约因为嘴敞得够大,样子像足喇叭,所以脱口而出的喊叫声也格外响亮凄厉。
这一声过后,尹槐序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依稀看到,饿死鬼那双污浊的眼变得清明了点,它不癫狂了,只剩下迷茫。
饿死鬼伏在地上,很用力地吸气,它吸得越使劲,腰腹就收得越扁。
渐渐的,它瘪回原来的样子,和骷髅一样又瘦又薄。
好在它没有继续喊饿,刚才的鼓胀或许只是消化不良。
商昭意还是没有停下唱颂,她晃了两下葫芦,掂量葫芦里剩下的沉香水,转头把铜铃放到了桌上。
结束了吗,尹槐序想。
可是家属还没有哭丧,而这饿死鬼又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样,怎么能就此打住。
角落里的师婆大喊:“别停下,让他们哭,让他们哭啊!”
“这些人清醒的时候没流一滴眼泪,现在被魇住了,就更不可能哭了。”周青椰摇头,“总不能我替他们哭。”
尹槐序看向周青椰。
周青椰用两指摁住眼尾,往下微微一扯,努嘴说:“我哭不出来的啊,我都死了两百年了,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撼动我的心。”
“我想还是有的。”尹槐序微顿,“比如被取消考编资格。”
周青椰听到这话,还真的挺想哭的,吸了下鼻子说:“我知道民间有那种傀儡术,可以让活人和死尸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有系绳的,有夺舍易换,有催眠蛊惑,种类还挺丰富。”
她默了少顷,摊手说:“我可不会,我这两百年除了考编,没有别的兴趣爱好,没上过这种兴趣班。”
考编没考上,对别的就更没兴趣了。
傀儡吗,尹槐序一时间好像又有了头绪。
商昭意没打算让人哭,她不知道这里闹的是什么鬼,此刻饿死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便当镇灵完成了,接着就开始唤醒活人。
她在桌上取了一支完整的香,香头伸进葫芦口,沾上一点沉香水,便往师婆的额头上点。
点一下,就能回魂。
师婆的魂魄被吸回躯壳里,她倒吸一口气,涣散的目光当即凝聚,死死盯向地上的饿死鬼。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伸出双掌往商昭意肩上撘,祈求一般说:“它还在这里,得让家属哭才行,要哭得很大声!”
商昭意微怔,冷不丁被撘住肩头猛晃几下,皱眉问:“它是什么样子?”
“是饿死鬼,有东西抢走了它的供奉,它就变样了!”师婆把商昭意手里的葫芦一把抢了过去。
她抬臂想把葫芦丢到雨下,制止对方继续唤醒其他人,不过她想想还是忍住了。
商昭意看向脚边铁盆,估摸鬼魂所在。
“不能叫醒他们。”师婆摇头,“他们醒着的时候铁石心肠,更不会哭。”
就在商昭意又想徒手摸鬼的时候,尹槐序钻到祭台下,用爪子沾鸡血,在黄纸上画出一张哭脸。
“你在画什么?”
商昭意和师婆都没看到,只有周青椰弯着腰在边上看。
“贴到家属的额头上。”尹槐序画得很快,这比折纸简单多了。
周青椰怀疑这东西真的有用,还怀疑次元是不是混乱了。
眼前的猫不是猫,世界也不是她原本所在的世界。
又沉默了很久,周青椰才迷迷瞪瞪地说:“你生前的主人是干这一行的?”
尹槐序的爪顿在半空,到底谁才是干这一行的,还真说不准。
万一是她呢。
画了哭脸的黄纸一张张地垒在边上,周青椰自然不能就这么往家属脸上贴纸,毕竟边上还有活人在。
于是尹槐序画好的符,被她一张张地吹到商昭意脚边,就好像边上开了一台鼓风机。
商昭意还没摸着饿死鬼,就看见画了哭脸的黄纸朝她飘近,她捏起一张看了良久。
师婆也跟着沉默,她不如商昭意放松,浑身紧绷得很僵硬。
“她会贴吗。”尹槐序数好了人数,画得只多不少。
周青椰丧着一张脸:“没关系,顶多我不考编了。”
商昭意摩挲起纸上的血痕,指腹差点揉烂黄纸,眼底有深深的痴执流淌而过。
是痴执,尹槐序确信。
只是这痴执里,又夹杂难以言说的阴鸷,蟒蛇观兔也不过如此。
一刹那,尹槐序后颈发凉,她看到商昭意的目光从哭脸上挪开,移到了祭台下方。
如果商昭意能看见鬼,此时她们已经四目相对。
幸好商昭意只看了一眼,便走向披麻戴孝的家属,将黄纸贴到了他们额头上。
贴上的一刻,游走的魂魄明明还没有归体,家属竟纷纷泪如雨下,哭得如出一辙。
哭声整齐得诡异,伏在地上的饿死鬼开始哆嗦。
它颤抖着,连头上敞开的口子也合起来了,又变得人模人样。
师婆微怔,随之不停地朝饿死鬼挥手,嘴里呢喃:“走吧,去投胎吧,别再走岔路了!”
饿死鬼的双眼彻底清明,他站起身流泪,蹒跚地走到后辈面前,指着那一张张贴着黄纸的脸开始数落。
一个个责骂过去,只有师婆那些被商昭意误贴了黄纸的弟子被略过了。
“养不熟的白眼狼,倒掉我的饭菜连一粒米都不剩。”
“轮椅的轮子都被你卸了,我在地上爬啊,你几时有心?”
“想要钱,但我不肯变更遗嘱,你宁愿用门轧断我的手指!”
“畜生啊,一群畜生!”
……
没有回应,只有整齐的哭声。
周青椰耸一下肩:“他好与不好都是他种下的报应,我死了两百年,多的没悟到,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不要过多干涉别人的因果。”
尹槐序觉得也是。
半晌,祭台上的烛火摇曳欲灭。
火光未熄,是饿死鬼走时,无意扇动了烛火。
周青椰眼睁睁看着业绩跑远,痛心地长叹一声。
“还有一只断头鬼。”尹槐序望向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