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谢云珠
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没有丫鬟或者仆从跟着,在这样的深夜里独自走在慎国府的小路上。
月光将谢云珠的影子钉在青石板上,雨后的地面上到处是水洼,她并不躲避,故意把水洼踩得噼啪作响。
没有嬷嬷在耳畔絮叨"仔细裙摆",没有母亲蹙眉训斥"不成体统"。此刻的她,连呼吸都带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想着刚才在密室里发生的事情,谢云珠浑身颤抖。
就在一个时辰前的墨香居,密室的大门被打开,母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身后还有两个小丫鬟各自提着琉璃灯,以及两三个嬷嬷。
"女儿,”母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个"谢云珠"的肩膀:“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生担心!”
谢云珠立刻躲在阴影处,看着母亲仔细检查那个替身,叫红豆的女孩吓呆了。
“云珠,你藏在这里做什么?”母亲问。
女孩似乎比她想象得聪明,“这位夫人说,在这里祈祷可以饶恕我的罪过,”女孩轻声说。
我才不会这样说话!谢云珠恼怒地想,母亲一定会发现异常的。
然后国公夫人没有继续询问,她命嬷嬷重新点燃蜡烛,女巫那苍白的脸庞在装饰诡异的密室中一览无余。
“把她抓起来,交给季管家,天亮了我再处置,”母亲下令,“今晚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
母亲又环视四周,最后才发现她。
“这是哪来的丫头?”
谢云珠既紧张又想笑,这下母亲认不出来她了。
“她......她......”红豆突然结巴起来,“她是表哥送给我的侍女。”
幸好母亲没有抓住不放,"赶她出去,”母亲向红豆解释,“你看她的衣服,还有鞋子——”谢云珠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沾满香灰,“——我会让管家给你挑更好的丫鬟。”
她如愿以偿地被赶出去了。
在众人簇拥着假的谢云珠离开后,她立在廊檐下等到雨停,那时候几乎已经是深夜。
走出墨香居的时候,她的心情无比的轻松,慎国府的一切开始顺眼起来了。
谢云珠摸了摸自己的脸,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女人果然有本事,她心里感叹,但是她被母亲抓起来了,也许会有麻烦。
没关系,谢云珠转念一想,她已经给了那个女人很多银子,她是女巫,她应当有办法自救。
鞋子几乎现在被淤泥覆盖,她索性光着脚,提着鞋走,走上木桥,挨着地面让她感觉很好。
过了今夜,也许有人会将这件事传出去。离家出走、退婚、大闹订婚宴,她谢云珠或许又背上了巫蛊之术的流言。
然而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她再也不是谢家长女谢云珠了。
现在那个孤女红豆穿着她的衣裙,带着她的镯子,享受原本属于她的权利和地位,也将要替她承受所有流言和痛苦。
很好,让她去当笼中鸟吧——而我,要飞向真正的自由。
她的心再次激动起来,忍不住叫出声,“我——自——由——了!”
对岸守夜的仆从叫道:"哪来的疯丫头?"谢云珠抓起卵石掷向水中,惊起河岸上的白鹤,它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快走到慎国府大门口的时候,两个守卫拦住她,他们手里提着长枪。
"站住!"
谢云珠险些撞上枪头的红缨。
混账东西!她刚想斥责这些不长眼的奴才,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我不是你们慎国府的人,你们看清楚了,”她提醒他们,“我现在要出去。"
"慎国府是你一个小丫头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其中一个呵斥道,“快回去!”
他们一人抓住她的一个胳膊,谢云珠一阵反感,她想大喊大叫,又担心会吸引更多的人,她不想将事情闹大。
真是该死!
她回忆起红豆平日在她面前瑟缩的模样,垂下头,"我是...杏林苑的人。"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守卫恶声恶气地说要亲眼看着她回到杏林苑,“这帮混蛋,平时乖得像狗一样,原来背地里是这样欺负人的,我一定吩咐管家狠狠地打他们。”
她一面恨恨地想,一面转身去杏林苑。
没关系,等杏林苑的人出去我就自由了,谢云珠这样想着,所有的不快很快驱散了。
她才走到杏林苑门口,就听见那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及至走近,谢云珠看见杏林苑大门一侧的墙头上趴着几个人,正和守门的仆人起七嘴八舌地争吵。
“我们在府里丢了一个姑娘,打开门我们要去找一找。”
“你们急什么,等明天一早就将你们赶出去。”
“我们是管家请过来的唱堂会的,怎么能叫赶出去?”
“寿宴已经结束,戏也唱完了,你们当然要滚蛋了。”
“你这个人真是粗鲁不堪。”
“比不上你们,逼得自家姑娘投井,真是晦气。”
他们你来我往争执个不停,吵吵嚷嚷间,墙头上落下来几片青瓦。
直到墙头上的一个男子突然抬头看见她:
“红豆!”
“红豆!”
见她没有答应,那人不停地喊。
他在叫我,谢云珠反应过来。
"红豆!"
“是我。”
她懒懒地应了一声。
那个男子指着谢云珠说,“那是我们的人,你快放她进来。”
守门人回身看见谢云珠,似乎认出了她,不情不愿地将她放进去。
她一进门,几个男子便从墙头上跳下来,方才喊她的那个用布满薄茧的手抓住她胳膊,她瞬间甩开——谢云珠最讨厌陌生男子的触碰。
“你还活着?”那人张大嘴巴,四肢瘦得像螳螂。
“唔,”谢云珠并不想理睬他,她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
她觉得有点累,脚上沾满了泥巴,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她将鞋丢到地上,打算去院子里找井水洗脸和脚。
几个男人跟着她走在后面,她一走进院子,潮湿的霉味混着馊饭气息扑面而来,杏林苑往日是慎国府仆人们住的地方,在她看来又旧又脏,和乞丐住的屋子没什么两样,院子中间的老槐树上吊着的破灯笼忽明忽暗,一切显得更加破败了。
此时这里聚集着很多衣着寒酸的“乞丐”,他们安静地立在那里,和平时在台上的模样大不相同,倒像是孤魂野鬼,数十余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