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蓦归处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陆云笺无视了气氛中微妙的成分,先从桌上食盒里拿了块花糕凑到嘴边:“你们都不饿吗?”
屋内沉寂几许,最终裴世先打破了寂静:“你受伤了。”
陆云笺的手一顿,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腕,于是笑道:“真是狗鼻子。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左手炸成什么样了?”
“……”
裴世并不知道,陆云笺从接到任务到完成任务回到流丹阁,统共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陆明周却清楚,陆云笺要用怎样的速度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四只妖兽,他也清楚,陆云笺此次行事迅速,又是因为什么。
陆明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陆云笺快被鲜血染透的衣袖,道:“碰巧这里还剩了不少上一个伤患没用完的药,这位新的伤患,你要不要考虑用一些?”
陆云笺笑道:“那好吧。”她说着背过身解了腕带,腕上伤口的血虽然已经勉强止住,三道爪痕却依然狰狞刺目,深处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陆明周准备给陆云笺上药的手忽然一顿。
他们从原本的四年后逆转时空而来,因此所思所想都停留在四年后,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下陆云笺应当才十五岁。他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怎样度过他们的十几岁,但想来并不会有多少人日日出生入死,在九死一生之地往返来回。
他想起好些年前父亲将不到八岁的陆云笺带回云间世,父亲一贯的冷淡神色里似乎有一丝一毫不同往常的情感。那情感太突兀也太陌生,因此虽然细微,却显得格外鲜明。
那是什么样的情感?
陆明周看不明白。
那年他十一岁,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父亲练习术法,他虽记住了那几分突兀,但从未明白。
现在他十八岁,算上扭转时空前的四年,他二十二岁,已长成了云间世独当一面的少主,他也还是不明白。
他对父亲,从来也只有恭敬与顺从。
那父亲对这个他亲自决定收养的义女呢?
陆明周蓦地回过神,绷带已不知在陆云笺腕上缠了多少道,她也没有提醒,就任着兄长走神,似乎有些想笑。
陆明周收了手,涩着声嗓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你们好生休养。”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目光轻轻扫过陆云笺手腕,“云笺,下不为例。”
陆云笺微不可察地耸了耸肩,目送陆明周离去,便又坐回床边,将食盒往裴世面前一推:“吃些吧?”
裴世将目光从陆明周的背影上收回,似乎想说什么,暂时咽下,先去食盒里拿了块花糕。
陆云笺瞅准了他伸手拿花糕的时机,先发制人道:“裴世,你此去是为了找延灵株吧?”
裴世手里捏着的花糕险些掉落在地。
陆云笺笑道:“延灵株稀少,云间世药堂里也没存得多少,又长在凶险之地,被传出些什么奇异的特性来,也不奇怪。我从前也以为延灵株真的能重塑经脉,后来试过一回,才知道原来是假的。”
裴世道:“……什么叫‘试过一回’?”
陆云笺给自己盛了碗粥,道:“你知道延灵株在哪里生得最多吗?”
裴世迟疑着说了一串山名,却见陆云笺伸出一指摇了摇:“是哀牢。”
“……”
“有一座山头密密麻麻长的都是延灵株,夜间无数延灵株散发出的光芒甚至可以照亮半边天空。所以——自爆经脉,我也有些经验。”
“不过很可惜,延灵株并没有重塑经脉的作用,顶多是在治疗修复方面有些奇效罢了。要不是我哥医术好,”陆云笺举起右手晃了晃,“这只手大概就废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手也会好的,只是需要些时日。”
见裴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陆云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似乎几日后就是弟子考核了?”
听见她提起此事,裴世神色一黯:“……是。”
云间世看重术法,不会一直容忍一个使用不了任何术法,甚至没有长老愿意收之为徒的弟子留下来。他迟早要被逐出云间世,此事已成定局,而他如今左手经脉尽断,定局总算是成了死局。
可他不敢去想若是被逐出云间世,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他走过无数仙门,最终得以进入云间世也不过是侥幸,而他在云间世三年,一事无成,遑论复仇雪恨。
他原以为陆云笺会因为他受了伤而提议他申请延缓考核,却不料陆云笺只道:“近日众位长老一直在议考制改革的事,今日似乎有了些眉目,说是笔试占三成,格斗占三成,术法占四成,折算下来,不合格的逐出门派。”
裴世微微睁大眼睛,再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折算?”
陆云笺道:“差不多是沿袭往年考制,顶多是严格了些。”
即便如此,若是术法一试为零,要想留在云间世,笔试与格斗都需取得满分,不可不谓艰难。
陆云笺却全然没有提及延缓考核的事,只道:“你的左手到考核时应该不能完全好了——”
裴世尚在为考核之事出神,视线中却忽地闪过一道银光,他下意识抬手接住,发现那竟是一把不知从何处来的长剑,通体泛着熠熠银光,还在兀自嗡鸣。
陆云笺道:“除那四只妖兽时偶然得了这把剑,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宝剑,但也能用一阵子。”说着朝裴世握着剑的右手一抬下巴,“单手剑,能赢么?”
裴世抬眼望向陆云笺,初时有几分茫然无措的双眼对上她静如深潭的双眸,一时间沉沉死水成了惊涛骇浪,无数情绪在里头翻涌滚沸,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止息。
裴世垂眸,指尖拂过膝上卧着的长剑,轻声道:“能。”
因为有人信他,所以他必须能。
即便他毫无灵力,即便他一只手经脉尽断,即便与他对战的人是仙门世家子弟。
这一个字吐出来,反倒更像是一种承诺,承诺他会尽己所能,承诺他一定会赢,承诺他不会被逐出云间世。
裴世此番左手经脉炸得彻底,即便日日用上好的药医治,弟子考核来临时,仍是连一把最轻的木剑都拿不起。不过他没有食言,灵力术法一试为零,笔试与格斗却都是满分,折算下来,将将合格。
考核结束,云间世清出了一批考核不合格的弟子,他们大多苦着脸被山门外等待的亲眷领了回去。
裴世跟着陆云笺去山下的镇子里吃饭,与那些垂头丧气的弟子们擦肩而过,又望着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去。
陆云笺见裴世看着那些人的背影不说话,便道:“这剑怎么样?”
裴世的目光转向陆云笺:“挺好的,多谢。”
陆云笺笑道:“当然不能白给你啊。我想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正正经经地一起出过一回任务?等你伤都好了,下山跟我出任务去。”
云间世只有学成出师或是领了师命的弟子才能接委派、出任务,裴世莫说是出师,甚至不曾拜师,他若出任务,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察觉到裴世的目光,陆云笺自然知晓他的顾虑,道:“但既然不是你接的委派,这委托金自然不能算你的,都得归我。”
裴世将目光再度投向下山的弟子,弟子们和他们的亲眷已经行远,身影消失在了山间云雾之外,渐渐模糊不清。
他收回目光,看向陆云笺,笑道:“好。”
便是日日悉心医治、按时服药,连去演武场的时间都减少了不少,他新伤旧伤加起来,仍是足足过了半月有余才痊愈。
好容易熬到休沐日,陆云笺从陆明周处的一堆委托单里随手扯了一张,只草草扫了一眼,便接下了委托。
裴世收拾妥当,照例来流丹阁寻陆云笺时,她正靠在屋前白梅树旁,拨弄着手上的什么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