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C市,清溪园殡仪馆。
深冬的C市鲜少下雪,这天却轻易地落了厚厚一层。
院里飘着火纸灰和檀香,和雪色交织,看起来莫名寂寥。
这个馆厅不大,现在四周白幔垂落,冷光照得厅里更是一片惨白。
那口棺材放在正中,开口朝上。
沈野躺在里面,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肤色眉目俊逸,锁骨削尖。
鼻尖那颗小痣在入殓妆下若隐若现。
他整个人的状态是安安静静的,像在补觉。
如果不是知道他死了,估计会以为是哪个有钱公子喝多了,睡在了自家产业的VIP包间里。
说来也遗憾,沈野他死的时候近三十,在这个人均寿命直奔八十的年代,绝对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了。
死因众说纷纭。
微博上小道消息很多,写什么的都有:胃癌、自杀、抑郁、抑郁得胃癌。
还有圈内人的冷嘲热讽:“沈总这种拼命三郎,死得早也不稀奇。”
有记者来报道,称这里吊唁的人来来去去,搞得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只是这些人里,来看热闹的多,真为沈野哭的,倒没几个。
灵堂外头,满满停了二十几辆黑车。
宾利、迈巴赫、卡宴,一水儿的低调牌照。
每辆车情况都差不多,油光锃亮,窗帘紧拉,甚至有些车里的人,连车都不下了,只隔着窗望两眼,偶尔让助理进去上个香,说几句公事公办的悼词,再转身走人。
沈野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对着梦中正中央那张黑白遗像看了几秒,微微挑眉。
眉骨硬朗,眼角挑得很冷,唇线紧抿,很酷,一副“我不好惹”的脸。
“……拍得还挺帅。”
他心里居然升起一丝荒谬的欣慰。
再看眼下,香烛明灭,遗像端正。
在梦里, 时间过去很久,久得雪停了、天也暗了,他却还没有醒来。
沈野在梦中抱着手臂,茫然地望着一地潮湿的纸钱,心里甚至生出一点怪异的好奇。
这个梦到底能持续多久?
他挑了挑眉,感觉像是被某种潜意识耍了一道,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信息非要通过这个梦让他看到。
直到最后一个时辰。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灵堂门口,很快走下来一个穿黑西装的青年。
修长挺拔,一身剪裁锋利的西装裹着懒散又危险的气场。
他身边跟了好几个人,纷纷为他打伞。
这派头,沈野一眼就认出来了。
凌曜。
多年不见,再次相见还是在潜意识的梦中。
他还是这副模样,那张脸还是漂亮得过分,五官精致,线条艳丽,像幅油画,也像把尖锐的刀。
只不过神情疲惫又苍白,像熬了好几夜,没合眼。
他站在棺材前低头看了沈野一眼。
那一眼,很长。
沈野闭着眼,皮肤冷得泛白,鼻梁高挺,像是睡着了。
两只手规矩地交叠在腹前,指尖微微收着,一副从不示弱的姿态。
凌曜随手让保镖退下,然后他在蒲团前,缓缓跪下。
沈野屏息,心底某根神经莫名地绷紧。
这个从小跟他不对付、长到大还要跟他作对的小太子爷。
自从沈野他爸退出凌云集团,两人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
沈野看着他低头,手慢慢抚上棺木。
凌曜的手指居然是抖的。
然后,梦中的凌曜伸手,一寸寸,缓缓摸过沈野的遗像边框。
他低声说了句:“你可真狠。”
沈野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曜原本应该是恨他的。
但按照他对太子多年以来的了解,如果他恨一个人,是不可能去这个人的葬礼、甚至奉香的。
正当沈野思考的时候,凌曜忽然低头,俯身,像是怕惊动谁一样,低低亲在了沈野唇上。
就一下。
轻、快、克制。
沈野:“……”
操。
这人是不是有病??!!
凌曜闭着眼,睫毛轻颤,指腹停顿在沈野唇角,轻轻一蹭,像是舍不得。
“……你怎么不肯等我。”
他说。
凌曜久久望着遗像不肯走,最终落下一滴泪。
明明是一张嘴毒心硬、见谁都爱摆脸色的脸,此刻却红着眼睛,破碎感十足。
好像他真的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沈野缓缓从吓傻的状态中恢复,后背一阵阵发凉。
不是吧?他疯了?
靠,他好像真疯了。
沈野马上在梦中转身背对这糟心的一幕,极其烦躁地挠挠头。
他想不通。
凌曜从小和他不对付,明里暗里跟他作对,吵过、打过、冷战过,就差没互相捅刀子了。
上学时还好,他们在凌家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童年。
但越长大,凌曜的公主病……或者说,是从小众星捧月,被惯坏了的大小姐脾气,就越让他受不了。
谁一提“凌曜”,他就想翻白眼。
那家伙性子坏、脾气硬、喜欢踩他底线,还像凌老爷子一样,想控制他的一切。
他不止一次想过,凌曜是不是早就讨厌他了。
可现在在梦里回想起来,不对啊。
后来两人闹翻,有一次他半夜发烧进医院,在没人通知的情况下,凌曜居然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消息吧,那家医院是他家的产业也有可能。
总之凌曜是唯一一个来看他的人,在病床前一句话不说,默默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后来护士才告诉他,凌曜在病房外坐了一夜。
那时他们都二十多了。
不是昨天吵完,今天就能和好的八岁小孩。
想到这里,沈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吓得他头皮一紧:
凌曜不会是喜欢他吧?!!!
……靠。
他睁大眼,冷汗一下从后背涌出来。
这是什么鬼展开?!
整整三十年铁直男的生涯,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结果死都死了,还得接受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这一生最大的过错,不是年轻气盛和凌曜吵架,不是被卷进凌家的乱局,也不是彻底和凌曜决裂。
而是他可能,不小心,把一个人……
掰弯了。
而且掰得不轻。
沈野喉咙发干,整个人一身鸡皮疙瘩,活像被雷劈过。
他是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随即,一阵头疼欲裂的剧痛袭来——
──
凌晨四点半,已经微微亮了。
酒店窗帘没拉严,天光顺着落地窗一点点洇进来。
沈野猛地从梦里惊醒,整个人浑身是汗,胸口剧烈起伏,震得发慌。
他撑着床沿坐起身,额前碎发贴着汗,指腹下意识擦了擦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