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钢铁之城（一）

钢骨听到远处微弱的声音如同波浪，温和地拍打在他身上。钢骨就像躺在沙滩上睡着了，水流不会给他造成伤害，反而是抚慰他的一种方式，钢骨在警笛声、人群嘈杂的讨论声中昏昏沉沉。好像有很多数据围绕在他身边？钢骨下意识觉得这种模式有些陌生。

以往，钢骨要得到什么数据，必须自己去找。可现在，他只需要在原地等待，它们会聚集在他身边的。钢骨如此确信，他就像所有数据的终点，所有数据将会回归。以前，钢骨总是避免吸收太多数据，他能查看，情况类似于图书馆，而他是图书管理员，知道有这本书，但必须得打开它们，才能直观地看到这段数据。

现在，钢骨图书馆里的所有书，都被打开了。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难受，反倒是沉溺在0和1组成的数字海洋中。所有数据成为了钢骨的一个分支，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散、越来越大。一团乳白色的数据在中心被分离引动，渐渐地，钢骨难以想起更多事情，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

“维克多！快醒醒！维克多！”

钢骨听到有人在叫他，终于降尊临卑，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仍旧不愿意彻底醒来，不过这声音算是撬动了他，钢骨其中一支核心数据往回缩了缩。他试图在庞大的数据海洋中，找到这跟蚊子一样小的嗡嗡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就在他以模糊状态探寻时，一股极强的力量势不可挡地闯进了钢骨的世界。这感觉犹如熟睡时，耳边放了个声音巨响的闹铃。钢骨感觉到威胁，一改之前的混沌样子，核心数据极快收缩，重新聚集成了人形。

身上盖着深蓝的被子，身下是稍浅一色的床单，欸，手里有些硌人的是啥？晕晕乎乎的钢骨从床上坐起来，原本摇晃着钢骨的塞拉斯松了口气，塞拉斯眼睛里全是疲惫和放心，他紧紧地抱住了钢骨：“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差点以为又要失去你......”从来没跟AI父亲这么亲密的钢骨还处于茫然状态，直到他看见了塞拉斯身后的克拉克、布鲁斯、戴安娜等人。他们脸上不约而同地带着困惑、震惊的复杂表情，看着表现得像是刚脱离危险的这一对父子。

钢骨心下一惊，不好的预感像是咕嘟嘟冒出来的泉水。他闯入节点的那一刻，钢骨在数据世界的中心也爆发了。海啸一般的数据量淹没了钢骨，他彻底清醒了。他急促地甩开抱着自己的塞拉斯，冲到窗边。

特殊金属覆盖了钢骨目所及处的一切，所有车辆被固定在金属马路上，所有摄像头都变成了钢骨的眼睛，所有能接收声音的机器都成为了钢骨的耳朵。钢骨最终还是听到了来自底特律这座城市深处的声音，城市中全部金属制品都停止了颤动回响。一时间，整座城市都保持了绝对寂静，它们都在等钢骨——这座新面貌城市的新主人，发出第一条指令。

静默之间，钢骨只能听见塞拉斯充满愧疚的声音：“维克多，你已经睡了一个星期了......”

钢骨终于回想起一切，他看向手中的母盒。母盒还在浮动，粒子间散射出光芒，它明显处于激活状态。钢骨这位新城主，接收完所有信息之后，发出了他上任以来第一条新指令

“啊？？？！”

一星期前。

塞拉斯用毛巾擦着头发，来到餐厅，打开冰箱拿出了鲜牛奶。他洗完澡感到有些口渴，牛奶丝滑地落入透明的杯子中，塞拉斯没有开灯，只是坐在黑暗的餐厅里默默解决自己的需求。透过杯壁上挂落的牛奶，塞拉斯看到了曾经也在这坐着吃饭的一家人。

只不过，那时温暖的灯光会洒满整个房间。塞拉斯能清晰地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透过这个杯子偷窥以前的温暖。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光，忽然打碎了一切，屋内温暖的灯光变成了黑暗，耳畔的低语也消逝成令人窒息的静默。

塞拉斯像是被寂静扼住了喉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自己的孩子发出歉意。他甚至都不知道钢骨被自己变成这样是什么想法，但无论钢骨怎么想，塞拉斯都会在那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救自己的孩子，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窗外的月光将塞拉斯的影子投射到钢骨房门前。研究员的偏执和一个父亲的观念结合体现在塞拉斯身上，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在钢骨面前，如果自己都撑不住了，钢骨又要怎样面对这个世界？他已经把钢骨变成这样了，还要对方承受他的情绪吗？

塞拉斯准备离开，却听到了从钢骨房门内传来了一阵叹息似的呻吟。他立刻折返，又停在了门前，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塞拉斯隐隐觉得不对，但又怕打扰钢骨休息。犹豫了一会，塞拉斯轻轻敲了敲房门：“.......维克多？”

当门内再次传来不对劲的嘟囔声，塞拉斯这下站不住了，扭开门就冲了进去。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钢骨，他正在发光？塞拉斯抓住钢骨，想要唤醒他。钢骨的另外半边合金的身体似乎在发生什么反应，事发突然，塞拉斯只记下了它们的一部分运行方式。

这种反应还在蔓延，塞拉斯惊恐地发现，钢骨机械的部分在侵蚀另外人类的器官。塞拉斯浑身发凉，如果侵蚀不停下，维克多将会彻底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生命。虽然钢骨没有说过，但塞拉斯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珍惜自己剩余的、独属于人类的部分。

钢骨可能是陷入了其他境地，以至于无法醒来，他需要另外的刺激。塞拉斯是亲手改造钢骨的人，对于钢骨现在的情况有一定猜测，但他确实无法确定诱因。明明钢骨回来时没有任何问题，钢骨是没法睡觉的，他的休息其实是关闭自己多余的数据。

可现在，钢骨就像是睡着了，在深度睡眠一样。他的眼皮不停颤动，眼珠乱转，就是醒不过来。另外半边机械的身体分化成了粒子，不停组合成其他东西，牵扯到了钢骨的其他内脏。钢骨感觉到疼痛，就发出了呻吟，引来了塞拉斯。这些粒子的运动方式令塞拉斯眼熟。它们在同化其他形式的金属，就在塞拉斯面前，那些粒子延伸到插座旁，钻了进去。

蓝色的弧光被这些粒子扯了出来，从这里为圆心，底特律开始大规模停电。窗外的电线杆上也攀上了相同颜色的金属，钢骨在吸收能量？为什么？塞拉斯记起，有一段时间，钢骨也呈现出疲惫状态，但是后来就好了。

这次，全世界都看见了钢骨构建起的框架，难道是能量消耗过大，钢骨必须补充其他形式的能源？可这种扩张状态又怎样解释？钢骨在顺着电线吸收，他的目的地是发电厂。差点吸干整座城市电力的钢骨，好像状态稍微好了点。

“维克多，醒醒！你必须停下！”

钢骨还是完全没有意识，但他准确认出了面前的人：“爸。”

他说：“我好饿。”

当一个孩子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饿时，就算前面拦着他的是宇宙规则，他也会想办法把它搬开，给自己的孩子找点吃的。钢骨现在只是凭本能行事，但却撬动了塞拉斯心灵中最脆弱的那一角。钢骨要吃东西，他得去找，他必须去找。

塞拉斯知道为什么这些粒子的运动方式如此眼熟了，它们是钢骨身体中母盒的技术，它们成为了钢骨捕食的触角。塞拉斯永远也忘不了钢骨濒死的时候，他吸收母盒前的状态。母盒的一部分融入了钢骨身体内，而剩下的那部分，犹如钢骨的‘蛋壳’。

钢骨需要重新孵化，就像当初一样。

塞拉斯的研究员思维让他很轻易地想通了，钢骨需要什么。床上的钢骨已经快要脱离人的形态，变成一团银色的粒子，塞拉斯没法透过这些东西看清他的儿子了。他想要触碰钢骨，却被这些粒子推开，它们本来是想要吞噬的，却改变了主意。

留给塞拉斯的时间不多，留给钢骨的时间也不多。

塞拉斯顾不上这是自己特意申请来的假期，也顾不上逐渐变得漆黑的整座城市。他披着外套，从外套里摸到了车钥匙，接着便奔出家门。塞拉斯慌乱之中，连门都来不及关上，他直冲路边停着的家用车，颤抖着想要拉开车门。

可紧接着，那些粒子就开始蔓延到路边的车里，塞拉斯听到周围人的惊叫。这些粒子只是穿透了这些车，随后这些车就和沙子一样，整个坍塌下来，融为了粒子的一部分。它们向着远方平铺过去，它们放过了坐在车里的这些人类。整座城市在被改造，这些粒子就是捕食的触须，它们毫不挑食，只要是金属，逮啥吃啥。

钢骨仍然有自己的意识，可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让整个大楼崩塌。那些坐在车上的人可是直接摔下来了，如果是大楼里的人.......塞拉斯知道，自己必须快点拿到母盒，得到充足能量的钢骨，或许就会醒过来，停止捕食。

塞拉斯看到现状，决定跑过去，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不能用，直接跑过去还比较快。他远远把其他人的讨论甩在后面，奔向自己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