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可爱鬼的小狗车
小优觉得,齐小姐虽然属于没有攻击性的长相,也没生过气,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还是个小姑娘,但就是有种描述不出来的气场。
没有情绪的人,藏得深,看不懂,就让他提心吊胆。
寻常女人可能会大惊失色,担心生气或发脾气,不管哪种都会有一瞬间明显的情绪波动。然而齐小姐果然是齐小姐,语气平淡到仿佛出门散步偶遇不熟还要搭话的邻居:“喝酒喝到胃出血,就是你脱身的方法吗?”
疑问句都能说出陈述句的笃定味道,换个人来肯定不行。
看到季玉惊惧惶然的神色,小优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在场,他会直接滑跪,给齐小姐磕一个拜早年。实际上,自从齐小姐出现,季玉那双大眼睛里啊,似乎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季玉小脸煞白,冷汗一层层打湿皮肤,下意识要否认,但“不想对齐妙说谎”的念头终究占据上风:“……我,我……对不起……”
他六神无主,努力回想先前小优的话,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解释,越慌乱就越颠三倒四,虚弱的身体也不自觉打颤:“刚刚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我没有故意,没有对你耍手段……我不懂女人心,比不了阿星……齐小姐人好,见义勇为,平等对待所有人,绝对不是对我特别照顾……”
齐妙却只说:“不用向我解释。”
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季玉哪见得了这个,一时犹如晴天霹雳。他再愚钝,在短短几年与妈妈相处的过程中,也清楚不吵不闹不生气不废话的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旦放松警惕脱手,就会彻底消失。
他从来就没有抓住过什么,能与齐小姐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很好了,可是现在,以后……他根本没有犹豫,拔腿就追,眼前一黑就嘭啪嗒地摊饼式扑地。
脸朝下,不省人事。
季玉的发作性睡病比预想中更频繁,齐妙蹙眉,查看完他的情况,让小优搭把手:“送回病房。”
后来,季玉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时,齐妙早就离开,他试图继续折腾,被小优一句话阻止:“齐小姐临走前说了,改天会找时间来医院探病。”
改天,是哪一天呢?明明只是模糊的承诺,效果却立竿见影,季玉认认真真收起硬邦邦的保护壳,顺从地输液吃药,按时闭眼休息。
出院当天,齐妙赴约,带了一束花,开车将他和小优送回宿舍。车刚到巷口,一路组织语言的季玉急忙开口:“谢谢齐小姐,您辛苦了!要不要去,楼上坐坐?天台空气很清新……”
开头干嚎的那一嗓子,响亮得直击天灵盖,就差原地给她鞠一躬敬个礼大家都是好朋友。车上安静,他没底气更没信心,声音也就渐小渐远。
齐妙听得好笑,突然好奇这灵活转换声线的核嗓唱歌是什么感觉。
“怎么不请我进宿舍坐坐?”
“男生宿舍,你不方便,不,不是,我们,不对,邻居看见会说你闲话……”
“别人说什么影响不了我。不过,既然你两次都推荐这里的天台,那就上去看看吧,看看空气有多清新,白天的景色有没有夜晚漂亮。”
季玉微愣,脸颊泛红,咂摸出其中的甜味来——两次,夜景漂亮……是不是说明齐小姐还记得上次宿舍里他说的话?!!
意识到这一点,他抬起双手,贴紧脸旁拍拍拍,抿唇扭头,眼神飘向车窗外,一片片色团马赛克飞速掠过,他心里在接二连三地点燃仙女棒,呲啦呲啦窜小火花,殊不知窗上的倒影将他的好心情暴露无遗。
这栋楼是多年前的建筑,如今墙皮褪色,爬上黑斑,拥挤的阳台窗口挂满艳丽的暗沉的床单和衣物。
天台在顶层,灰蒙蒙的楼梯口狭窄,小优识趣地钻回宿舍,季玉走在前面带路,没两阶就回头缩着脑袋哈腰,基本倒退着上楼,恭敬的左手还摆出“请”的姿势。
老小区的标准高度没考虑过他的身长,他也不看自己的路,脚步磕绊,碰撞擦到哪儿了也不吱声,只专注提醒齐妙小心。在季玉后脑壳即将撞上门框前,齐妙果断拉住他的手腕:“走吧。”
趁他发呆的功夫,她快步上前,牵着人安稳踏入天台,旋即轻轻松开手。那力道非常轻柔,像一股温和的流水,前后不过短短十几秒。遗憾和懊悔劈来,季玉恨自己是一个无用的人而不是一块有用的海绵,不能疯狂地汲取这十几秒的慰藉。
他觉得渴,咽了咽口水,快速调整状态,边摆弄着小彩灯的开关,边向齐妙介绍:“这些小彩灯是去年店里跨年活动用的,后来坏了,老板就让我们拿走扔了。我看断的地方能接上,再换个电池就跟新的一样,挂在这里,好多人喜欢呢。”
这会儿的彩灯就像白日焰火,微弱,渺小,甚至显得苍白。季玉对她说话总是小心拘谨的,难得在熟悉的地方,介绍经由他手的小物件,看上去便放松了许多,不磕巴也没吞标点。
阳光下,那双桃花眼很亮,柔顺的脑袋金灿灿的,有一缕长发雀跃着跳出整齐的队伍,在齐妙的眼前晃呀晃。她伸手,踮脚,没有替他整理,而是揉了揉脑袋,夸赞道:“嗯,很漂亮,怪不得大家喜欢。”
季玉立刻屈膝弯腰,后颈露出红绳,以费力的动作维持让齐妙省力的姿势,再抬眸时脸涨得通红:“……踮脚累。”
倏忽,他灵光一闪,环绕四周一圈,连连后退,又开始不看路:“齐小姐稍等,一下下就好!数十五秒,不,十二秒,八秒,就八秒……”
这里的天台是住户公用的部分,种菜的泡沫箱、家中丢弃的杂物都随手堆放,几乎占了大半空间,唯独观赏风景的最佳位置被大家默契地留了下来。
季玉直奔一辆亮橘色的小狗车而去,大概是小孩用的学步车,狗狗造型瘦长,尤其四肢,稳稳地抓扒地面,高高翘起的尾巴是靠背,及推车的把手。
他先是从晾衣架上火速拽下条抹布,解释说:“这是我们宿舍晾的。”半湿不干的擦完,又抽出纸巾擦啊擦,然后拍拍狗头狗腿,确认稳固性。接着一屁股坐下去,高大的身躯缩在小车里,显得奇异又滑稽。
季玉屈起膝盖,撒腿奋力一蹬,车慢慢滑向前,小狗和小狗车一齐在齐妙面前停下。他束手束脚地起身,径直脱下外套铺在座位上,抓紧把手,彻底摆平轻微晃荡的小车:“请坐。”
齐妙第一次乘坐小狗车,感觉很奇妙,视角变矮了许多,但平时没注意到的却更加清晰。天空也变得更高远辽阔,充盈着无穷尽的包容力。还有,季玉的脸近在咫尺,他蹲在车旁,安静又乖巧。
人家都细心到这个地步了,迎着澄澈的小狗目光,再冷酷的女人都会意思一下,齐妙也是。她继续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手感柔软顺滑,服务还周到,不给个五星好评都容易后悔得睡不着觉:“不累,但谢谢你的照顾。”
“你的发质很好,是天生的吗?摸起来很舒服。”
她的语气如抹云,眼尾自然弯翘。
季玉从来就没想过有天有人会仔细夸他的头发,不仅如此,一连串不重样的夸赞像色彩缤纷的糖果,夹心里馅都不同,但颗颗都甜蜜得要命。
他害羞地挠挠头,猛地往下一扎,脑袋都快戳进水泥地里,颈间红绳跟着滑动,地心引力的影响下,长长的黑发自然向前垂下,男鬼形象飘然而生,晕头晕脑:“没,没有啦,是妈妈生的……你,你觉得好,可以多摸一摸!多多多摸一摸!”
噢,还是只可爱鬼。
齐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手指穿梭在黑发中,毫无章法地揉来揉去,跟呼噜大型犬似的,感觉很治愈。空气中散开柠檬爆汁的沁脾香气,狗狗眼尾弯弯,皱皱鼻子,一副比她更舒适惬意的模样。
揉乱的发丝过电,两人对上眼,同时笑出声来。季玉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开怀大笑,竟然看愣了。
齐妙指了指左前方的晾衣架,问:“小毯子是你的吗?”得到肯定答案后,还没等她再发号施令,对方就自动取下递过来。
她伸手拍了拍,洗得泛白的小毯子虽然薄透,但被阳光烘出暖融融的调子,总比没有的强。然后展开,给季玉披上,勉强在脖颈处系结。短小的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