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失败
“咚”地一声响,如巨石从悬崖处坠落,激得水花四溅。
“阿恒,是谁?”
裴星沉一把推开那双如水蛇的手,力道很大,林清玥一个晃荡,险些从竹椅上摔倒。
“世子妃,臣乃裴星沉,并非什么阿恒。”
“你是阿恒,陆恒!”林清玥急切唤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何更名换姓,但我绝不会认错人的。”
见裴星沉背过身,一副不愿承认的模样,林清玥默了默,忽而弯唇说:“你不承认你是陆恒,证明你忘不掉我,忘不掉我们的旧情。”
裴星沉猛地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她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狡黠,如碧泉山上的红狐狸。
他心里叹了口气,终是败下阵来,“即便我承认我是陆恒,又能怎样?”
他的话轻得像一片冬日羽毛,轻飘飘的却又冷得彻骨,林清玥心口一缩,艰涩开口:
“阿恒,我需要在一个月内怀上孩子,如果你愿意......”
“恕臣愚钝,”裴星沉冷声打断她的话,“世子妃若是想要孩子,不该去找世子吗?和臣这个旧情人说,是因为王府尊宠的日子寂寞乏味,想找臣寻个乐子?”
“不好意思,世子妃,”裴星沉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荡漾起一份她熟悉又陌生的柔情:“臣在江陵已定亲,待臣完成京中事务,回乡就成婚。
臣并非凉薄寡情之人,没法负了未婚妻,陪世子妃玩红杏出墙的风流游戏。”
林清玥瞬间哑口无言,半晌没能缓过神。她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一点。
也是,他已年方二十,英俊丰姿,在江陵又是素有“玉面圣手”的美名,自然惹得无数闺阁姑娘芳心暗许。
即便他没有定亲,太子如此器重他,想必也会给他配个名门贵女。
想到这一层,她心底灰败下来,如烧了一夜的枯蜡,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的鲜亮罗裙,顿觉自己可笑得紧。
她都是个残缺的妇人了,早已不是当初明媚康健的将军府千金,竟还期待他对她多少有一丝旧情......不,不是旧情,是遗憾或者留恋?
都没有。
林清玥紧紧攥紧手心,过往的骄傲不允许她露出颓败之色,于是她撩起一缕青丝别在耳后,笑得风情。
“裴御医,忘了告诉你,我给孩子的父亲列了长长的名单。既然第一位不赏脸,那就下一位。”
林清玥推着竹椅往外走,声音极淡:“方才的话,裴御医就当是一阵风吧。”
裴星沉抿紧唇,眯起眼睛,看着她优雅端庄擦身而过,眼底陡然浮现出一丝恨意。
她总是这般,明明是她主动撩拨,偏又挥一挥衣袖云淡风轻地离开。
当他是什么?!
林清玥到书阁门口,正要喊守在门口的画屏时,忽然竹椅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她疑惑地转过头来,却见他两只手臂搭在竹椅两端,虚虚地将她环住。
他俯身,凑到她耳畔,声音压低,“京城皆传世子和太子有龌龊关系,世子妃,你说这是真,还是假?”
冷冽如青松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他挨得很近,她连他浓密的眼睫都能数清,偏生他的话阴风阵阵,毫不留情。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陆恒是什么人,父母早逝,幸得老马夫捡回家认作干儿子,但他从小聪慧,学什么都快,马场上没有他驯不了的烈马。咬文嚼字对他来说是天书,但为了学医,他硬生生啃下来。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世子和太子的关系呢。
“看来是真了。”裴星沉笑得肆意,脸上恍然出现少年在马背上驰骋的得意神情。
若是过去,她定会痴痴地看着他,心跳怦然,脸上也会染上夕阳的酡红。但此刻,她整个人局促窘迫地像要死去。
裴星沉见她阴沉着脸,心意快意极了,“世子妃,今日这本《本草经》臣笑纳了,劳烦世子妃替臣谢过世子。”
“望世子妃多多珍重。”
说完他越过她,锦袍扫过一阵风,潇潇洒洒走了。
“世子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昱陵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倚床找了本书看,见林清玥匆匆回来,有些诧异。
林清玥没看他,推开博古架,进入卧房,一把扯掉身上的杜鹃罗裙,拿起剪刀就绞。
“哎呦,世子妃,”画屏吓了一跳,上前拦住,“这可是您悉心保存了四年的裙子,当宝贝似的,现在忍心怎么绞了?”
林清玥红着眼,把罗裙绞了个稀巴烂,冷声吩咐:“烧掉。”
说完她就卧到床上,闭眼像是睡去了般。
画屏到底是跟了林清玥这么多年,哪里猜不出是为什么。定是方才在藏书阁受了裴星沉的气了。
也只有他能让心如死水般的小姐气成这样。她悠悠叹了口气。
她也是到了藏书阁门口才隐隐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小姐知道裴星沉今天来,特意翻找出这条罗裙穿。
世子还打配合,让小姐和裴星沉在藏书阁单独会面,种种连在一起,她不禁揣测:小姐想要和裴星沉旧情复燃。
世子定是知道了小姐的过去,心中有愧便让小姐和旧情人私会。
即便她对世子这个伪君子印象差到了极点,但对于这一点,她倒是觉得他做的像个人。
小姐这四年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在这样的近似囚牢般的日子里,小姐心里唯一的精神支柱,是陆恒。多少次她梦呓着“阿恒”,流着泪醒来。
若是借此机会,二人旧情复燃,届时借他的手,离开王府不无可能。
画屏眼里一亮,心里暗暗琢磨,下次碰到裴星沉定要替小姐好好助力一把。
*
过了几日,林清玥回了一趟将军府,起因是表弟方临璋给她寄信,说父亲手指动了,兴许是快要醒了。
林清玥兴致冲冲赶回了将军府。圃一进入父亲的主院,便碰到了继母秦氏和方林璋。
秦氏眉开眼笑迎上来,“前几日,裴御医来给你爹爹诊过病,开了几贴药说先吃吃看。
没想到他果真是妙手回春,前夜里我给他擦脸,没想到看到他手指屈了屈,虽然很细微,但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高兴地直落泪......”
“母亲,这段日子您辛苦了。”林清玥感激道。
她五岁时母亲便病逝了,但父亲和母亲情深意笃,坚持不续弦。偌大的将军府终究需要主母操持,尤其父亲经常上战场不在府内,于是在她十岁时,父亲娶了秦氏为继室。
她跟秦氏算不上热络,但父亲瘫痪在床未醒四年,都是她悉心照料,所以如今她对秦氏的态度好了不少。
林清玥坐在床榻沿,拉过父亲满是老茧的手,声音哽咽:“爹爹,您快快醒来吧,月儿想吃您做得油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