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春宵苦短,云露雪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骤然坐起,愣神片刻后,扫视周身,发觉衣裳已换,干燥舒适,除了床榻上的软被有些窝囊之外,并无不妥。
时近午膳,她唤来鹤浣扶她去浴室泡澡。
澡豆清甜的香气混合着弥漫的水雾充斥着整间屋子。
鹤浣拿着水瓢为云露雪清洗后脖颈,浓密的黑发撩起,炙热的咬痕趴在锁骨上。
手一抖,水瓢歪歪扭扭漏出水来,流过锁骨。
她埋着头,装作无事一般继续舀水、淋下。
“殿前司可有可溶于酒中、能致人发热发烫、意乱情迷的春/药?”
手指按压锁骨咬痕,细密的痛感让浑身战栗。
轻飘飘一句话把鹤浣惊得又抖了下水瓢。
她是奴才她不能问,她只能怔愣地答道:
“前朝曾盛行此种春/药,陛下登基那年已将此种列为禁药,违者杖三十,本朝官员若犯此罪革职永不录用。”
“京都官员瑟瑟发抖,一日尽销了,殿前司乃陛下亲卫,自然不会有。”
“唯……民间一些要钱不要命的黑心商人偶从边关偷运来些。”
一瓢温水浇下,云露雪向下将脖颈和下巴埋入水中。
轻盈的水包裹着她,她一点点往下沉去。
熟悉的窒息感袭来,她这才缓缓浮起:“大理寺狱可去了?”
鹤浣放下水瓢,为她洗发:“确有裴桓其人,因贪墨朝廷拨款,致幽都观星阁刚建成不过一月就塌了,陛下震怒,于年前被大理寺收押,本月十八日问斩。”
“贪墨?他原在何处任职?此案还牵扯了谁?”
云露雪双手扶着骤然站起,清水哗啦啦翻涌,几片花瓣零碎地粘在身上。
鹤浣轰得红了脸,快步扯来绢缎为她擦拭。
“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而已,大理寺已查明,一年前他曾有幸得陛下召见,得见那时候还在教坊司的李凝荷,一见生情,借着去年元宵求了陛下恩典,允他为李凝荷赎身,奈何这裴桓自幼失怙,家境贫寒,一个小小员外郎俸禄本就微薄,怎出得起三千两白银。”
她边擦拭边缓缓道来,颇为唏嘘:
“教坊司也没将他放在眼里,谁也没想到他能在一月半前凑齐银两。”
“还豪言壮志,说要娶李凝荷为妻,一生只一人,同僚无不笑他辜负父母培养之恩。”
“凭空掏出三千两白银自然引人侧目,恰逢幽都观星阁倒塌,扯出他贪墨来。”
“此案并未牵扯出旁人来,陛下十分重视观星楼,工部皆尽心竭力,谁也没料到他感贪墨拨款。”
云露雪抬脚踏出浴盆,由鹤浣扶着缓缓走下木阶:
“他一个小小工部员外郎就能做到如此?”
“李凝荷既然嫁给了裴桓,如今怎不在狱中,反而成了张烬的贵妾?”
“大理寺捉拿裴桓那日恰好是二人成亲之日,刚拜了天地,还未夫妻对拜呢,裴桓就被押走了。”
鹤浣为云露雪穿上里衣,津津有味地说着:
“对李凝荷,大理寺起初也是犯了难的,原是想着先押下再说。”
“但听说还没入狱呢,张侍郎便匆匆赶到了大理寺,愿以项上人头为她作保呢!”
“哦?”云露雪意外挑眉:
“可怎么说李凝荷都是裴桓的妻子,张烬以什么由头纳了李凝荷?”
“到底还是张大人心善。”
鹤浣为云露雪擦湿发,动作幅度也大了些:
“李姑娘虽说原是官宦家的小姐,可父亲犯了事被没入了教坊司,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下九流的地儿,还是配过一次人的,莫说贵妾,就说寻常百姓家的通房那也是不要的。”
“贵人们都是兴致来了玩玩而已,谁愿意从大狱里救个这般的人呢?”
“撞了大运才被张大人纳了,昨儿竟还带到宫里来,天天当奴才的人今儿也是当了回主子了,还那般哭哭啼啼的,不怪飞鹤教训她。”
干燥的绢布包裹在头上,将水珠带走的同时微微发热。
云露雪微微仰头闭眼感受着,细声道:“这位心善的张大人消息为何那般灵通?”
“他能去大理寺狱要人,怎么不去求父皇?”
“他可不缺这三千两。”
鹤浣浅笑着为云露雪擦干发尾:“殿下说笑了,张侍郎年少有成,若因此事被陛下反感,引同僚讥讽,多不值当。他能于危难时伸以援手已是难得。”
云露雪起身轻轻摇头甩动发丝,讥笑道:
“趁火打劫还能赢得赞许,确实难得。”
院中忽然吵嚷起来,二人转头朝屋外看去,就听麝楹轻扣屋门:
“殿下,昨夜夜宴献舞的教坊司舞女有一个今早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屋里。”
“宫里人现在都吓坏了。”
云露雪拉开屋门,晨光洒在热气腾腾的湿润脸颊上,她眯着眼瞧院内埋着头扫地的宫人们:
“都说是我克死的?”
麝楹心发颤,眼含泪,咬牙切齿:“都是些臭鱼烂虾、脏心烂肺的东西攀扯殿下,不过是看殿下进了封号眼红嫉妒!殿下可别听进心里!”
云露雪跨过门槛,行至院中,宫人们拿着扫帚默默推开。
见她进了寝殿,苏喜眼神狠厉地上前打骂,麝楹冷眼看着,而后冷声吩咐道:“延福宫不要背主的东西,退回内务府吧。”
几人不禁想起前总管钱碌的下场,
有人求饶,有人抖着身子埋头不语,皆被呵住,不得不回内务府受训。
鹤浣伺候云露雪换好衣裳,将内务府今早送来的大长公主九株花钗冠和东珠耳环为云露雪戴上。
好一派雍容华贵!
她未经历风月,违背祖制,年纪轻轻登上了大长公主之位,着实荒唐。
“陛下定会为殿下做主的。”
鹤浣柔声安慰着:“待殿前司捉到凶手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云露雪只淡漠问道:
“那教坊司舞女因何而死?”
鹤浣只能规矩答道:“并无外伤,门窗皆是关着的,死因不明,还要等仵作看了才知晓。”
云露雪挑眉静静看她。
鹤浣一怔,骤然退后,郑重跪下叩首:
“奴婢殿前司指挥使鹤浣拜见殿下,奉陛下旨意侍奉殿下左右。”
云露雪斜靠着,只冷冷问道:
“你和赵不愠谁是老大?”
鹤浣提着心,谨慎答道:
“自陛下登基之日起便是由赵指挥使统领殿前司。”
“奴婢四岁入殿前司,与其余八十人一起跟随赵指挥使习武。”
“一年半前奴婢与这八十人于殿前司军营决斗,险胜,这才得陛下青睐。”
“奴婢是陛下为殿下挑选的一条狗。”
“殿下回京那夜,陛下赐奴婢殿前司虎符。”
鹤浣从怀中掏出虎符,双手奉上:“凭此虎符,殿前司五千兵马皆听殿下差遣。”
云露雪将虎符拿在手中把玩,厚重又光滑,虎头栩栩如生。
有此虎符在手,皇城尽在她掌中。
与封她为大长公主一般荒唐!
可父皇为何如此急迫?
云露雪眉心越拧越紧:
“父皇身体如何?”
鹤浣将头深深埋在地下,许久后才低声道:
“陛下咳疾难愈。”
寂静的寝殿内久久无声,唯闻云露雪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鹤浣绞尽脑汁,微微抬头道:“昨夜不仅姜、宁、许府彻夜灯火未熄,就连大皇子府上也是如此,大皇子一向温文尔雅,昨夜不知怎得发了脾气,狠狠责罚了伺候的宫人,更是将书房砸了个稀烂。”
“大哥酒醉失态也在常理之中。”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里这枚虎符上:“去查京都谁手里有春/药。”
“是。”鹤浣又磕了个头,而后面朝云露雪挪至门槛前才缓缓起身退至殿门外。
云露雪将虎符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下方的床板里。
“叩、叩、叩——”就听殿外有人敲门:
“小主子。”
提着的心瞬间放下,她松了口气:
“小舅?怎么才来?”
她推开门随许溥心行至主殿。
“又是朝会,又是元宵,这几日忙得够呛,今日才得了闲。”
许溥心耐心解释,颇为抱怨,又挑眉道:“喏,钦天监的来给你送血字经文来了。”
二人立于主殿殿门内,云露雪顺着他的目光俯视院中。
小侍卫双手将经文奉起,快步行至台阶之下,单膝跪地:
“殿前司李娄拜见秦国大长公主,钦天监张烬已将《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一卷抄完,我等特来奉上。”
与他一同跪下的,是于宫门外等候的另外两名殿前司侍卫。
许溥心跨下台阶拿过经文递给她。
皱巴巴的草纸发出淡淡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