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春有信得见一川渌

柏越柏瑶一同离了东院，姐妹俩都被柏璎的情形震慑，待进了青青园，柏越四顾无人，才叹道：“若是当初不曾来到京里，哪里今日这番难捱！”

柏瑶往前跨一步挡到她面前，看向她的眼睛，两人身量几乎一样，柏瑶与她平视，“人间是非对错哪有黑白分明？你做事向来知道结果，便是再给你选一次，你也仍会这么做，说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有什么意思！”

柏越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灌木枝丫上小小的嫩叶，苦笑一声：“你说的是，我只是看她那样心里不好受，她本不用承担这些，只需要做安分守己的大小姐便好，如今……”

“世事多变，你若要说个本来，那这人世间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个人有个人的因果，你且分开来看，她是为着江家难受，早便说了，没有你，也有旁人，江家行不义之事，注定不能长久，大家走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也是必然。”

姐妹俩一路走到藏叶亭，见日头正好，索性坐下来吹会子风，蓝茵茵的天儿，将日光柔柔地铺在园里，在亭子的青石板地面上落下枝干密密疏疏的影子，光斑打在柏越豆绿色的衣摆上，衣襟摇晃，光影盘叠，又一年春日将发。

待柏越回了胡笳院，犹自心绪不定，索性在案前练字静心，清秋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寒气，柏越抬头冲她笑道：“刚从外面回来？你浑身都透着冷，快去烤烤火吧。”

清秋笑道：“今儿有桩好事呢！”

“怎么了？”

“招财进宝了！姑娘猜猜？”

“快别卖关子了，怎么了？”

“上回姑娘不是叫王管事看看出租城北的宅子吗？方才递了话进来，已经租出去了，房客租去做书肆，王管事瞧他心诚，依着姑娘之言给他少了些租子。”清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方纸展开来，递到柏越跟前，“姑娘瞧，这便是赁契。是王管事同他签字画押的，不必经过姑娘这里再麻烦姑娘一遭，只叫姑娘收好赁契便是。”

柏越也不接，只摆摆手道：“该是他签，我亲签了传出去也不大好，我倒不在意，主要是怕给府里添了口舌。你收好吧，租出去便好。”想想又自己笑道，“那宅子是依着晋制营造，人道晋地多商，仍用作商铺，也算是它生来的缘份。只是我却不想竟然做了书肆，倒是意外之喜，贩书为生，也是一桩雅事。那房客是何人？想来应是位好读书的老者，才有此闲心来办书肆。”

“错了错了！”清秋笑道，“王管事说了，是位年轻的公子，长得好生俊俏，见一眼就忘不了！他从外地上京城讨生活来了，带着他的母亲和妹妹，身上本没有钱，只有满满一车子书，来看了一回宅子，便求王管事为他留上几日，王管事本不肯的，那公子便把他的一车书抵押给了王管事。过了两日果然回来租了，王管事怕这快钱不干净，忙问他哪里来的钱，他道是将自己的几本珍奇孤本卖掉换来的口粮钱，又苦求王管事舍他几分利，因无旁人来赁，这才签下了赁契。”

柏越喟叹一声：“曾有闲钱收藏珍奇孤本，定也是富贵爱书之人，如今沦落到贩书为生，想来是家道中落，必有其不易之处，与他少些租子也无妨。”她生了惺惺相惜之心，爱书之人变卖珍藏，实乃人生一大苦事。“只是那宅子也大，他只有一车子书，如何办得起来？”

“姑娘方才该看看赁契的，上头写了，只一楼用作商铺，二楼要用作居所，那公子说了，二楼要供他母亲和妹妹居住。”

“改日这书肆开张了，我也去为他道个喜吧。”

二月十五，春寒料峭，宜开张，忌口角。柏越一大早起来，穿上一件月白芍药纹云锦百迭裙，外罩一件雪青绣牡丹大袖衫，梳了同心髻，上头简单簪上几柄银器和一朵玉制芍药，对镜自顾，收拾妥贴，才携了清溪、清秋、竹枝、杨枝一同出去。因着是去看自己的地盘,早在王素连那里过了明路，也不必寻着借口，一行人正大光明去了城北。

王管事早已提前打点，马车到了那宅子门口停下来，柏越下了马车，因来得早，四周还无甚人，王管事与那房客一同上来迎接，怕越抬眼望去，待要招呼一声，却倏尔被惊在原地，一个慌惚：那公子应当方极弱冠，身量颀长，肩膀平阔，却瞧着身形单薄，穿一身月白布袍，腰间紧紧束了一道腰带，更加衬得蜂腰猿背。朝上看去，只觉夺魂摄魄：两道长眉清俊，一双俊眼含情，鼻梁高挺，薄唇润泽，清俊眉浓墨入鬓，含情眼尾挑星辰，高挺鼻丰雅直俏，润泽唇水浸朱砂，虽穿着朴素，却掩盖不住浑身的风流蕴藉、贵气天成。柏越一时看呆，心中讷讷道怪不得王管事说此人俊俏一眼难忘，这等相貌，挺拔不见生硬，俊美还无妖娆；这等气度，如玉如松，临风自立，似水似花，清流凌厉，这哪里是轻易能忘得了的？

柏越在晃神间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不免怔住——如今这季节哪来的桂花？低头一瞬瞧见那公子身上一枚小小的荷包，上头绣着一支金桂，才明白过来该是他身上的气息，不该乱闻的！那公子已上前作了一揖，清溪见柏越呆滞，忙在她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柏越回过神来，自己悄悄眨了眨眼，暗骂一句好色之徒，方定眼看着那公子笑道：“不必多礼，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姓江，名羡仪。”

柏越心头狠狠一跳，江羡仪……不知为何对这名字好生熟悉，只是实在想不起来缘由，又联想起此人家道中落……偏偏又姓江……她几乎立时要问他是不是钱塘江家之人，话到嘴边又忙咽下去，暗道自己疑神疑鬼，普天之下同姓之人何其多，怎么会有如此巧合？只好干巴巴笑道：“原来是江公子。”

江羡仪看向面前的东家，心口微动——东家通身打扮穿着一看便知出自高门，身后还有四个丫头随行，他想起自己的妹妹来，她本也是高门小姐，自小被宠爱着长大，日日排场颇多，如今不得不跟着他寄居在旁人家里，不知将来又会如何，每每想到此处，便心中疼痛不能自已。不过今日开业要紧，他顾不得伤春悲秋，忙向柏越侧身抬臂：“方才已经祭祀了文昌帝君，正静候东家莅临，东家请进。”

柏越抬头一看，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一川渌”三字，随着他的指引进了房子，这宅子在她手上半年，她还不曾瞧过一次，方一进门便见一位妇人与一位年轻姑娘迎了上来与她见礼，两人眉眼间都与江公子有些相似，她霎时明白这便是清秋口中那位公子的母亲和妹妹，果然江羡仪已经在一旁开了口：“这是家母与是舍妹。”又掉头向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指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