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青丝成雪
阮氏兄弟的死讯,如同最后一场秋霜,彻底冻结了宋清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他依旧在军器监当值,依旧沉默寡言,只是那清冷的气质中,更多了一份生人勿近的凛冽。同僚们隐约觉得这位宋令史似乎哪里不同了,却又说不上来,只当他性子愈发孤僻。
唯有在深夜,面对那张已被朱砂点缀得斑驳淋漓的江南地图时,他眼底深处才会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每一个新增的猩红名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在他心头的冰层上反复烙烫。
战报依旧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断断续续传来,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噩耗。
“没羽箭”张清,死于独松关。消息称其与历天润麾下猛将张韬步战,大意轻敌,被一刀劈死。宋清看着“独松关”三个字,想起自己在那份预警录中特意标注“此地险隘,不利飞石,慎之”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慎之?他们何曾慎之?
紧接着是“双枪将”董平,与其副将“急先锋”索超,竟在同一个夜晚,于同一座城下,分别被张韬所害。一个死于左臂受伤后强行出战,一个死于为复仇而冲动冒进。宋清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董平那桀骜不驯的脸上最后的不甘,能看到索超那火爆性子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他早已提醒过董平性情暴烈需加约束,提醒过索超不可一味猛冲……如今,一切都成了徒劳。
“插翅虎”雷横,在德清县外与司行方麾下将领交锋,力竭而死。
“火眼狻猊”邓飞,在攻打杭州时,为救陷入重围的“豹子头”林冲,被石宝一刀斩杀。听到邓飞死讯时,宋清怔了许久。那个曾因损坏碗碟被他依律处罚、又因他救护百姓而对他改变态度的耿直汉子,最终却为救林冲而殒命。这命运的讽刺,何其残酷!
而林冲,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梁山元老,在经历了杭州之战、邓飞为他而死的惨烈后,旧疾复发,呕血不止,竟在大军班师回朝的路上,于钱塘江畔,郁郁而终。消息传来时,宋清正在整理一批弓□□,闻讯后,他手中的刻刀在坚实的梨木板上划出一道深痕,几乎将图样毁去。林冲……那个沉郁如山岳,一生坎坷,最终也未能手刃仇敌、得偿所愿的悲情英雄,竟以这种方式,客死异乡。他仿佛能看到钱塘江潮水呜咽,卷走了一代枪王的未尽之志与无尽悲凉。
死亡的名录还在不断延长。“丧门神”鲍旭,这个曾因他一番话而保住性命、归顺梁山的枯树山旧主,最终也死在了冲锋的路上。“通臂猿”侯健,“金眼彪”施恩,“打虎将”李忠……一个个名字,或熟悉,或仅是面熟,都化作了朱砂地图上一个个刺目的标记。
宋清以惊人的冷静记录着这一切。他不再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对灯独坐,看着那满纸猩红时,鬓角便会悄然多出几缕银丝。那并非衰老,而是一种心力交瘁、悲愤交加之下,气血逆冲所致。青丝成雪,不过旬月之间。
这一日,他收到了一份来自晋王府赵管事的“私人”邀请,并非在王府,而是在汴河畔一处僻静的茶楼雅间。
赵管事依旧是那副精干沉稳的模样,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屏退左右,亲自为宋清斟上一杯清茶。
“宋令史,近来……似乎清减了许多。”赵管事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宋清端起茶杯,指尖冰凉,面色平静无波:“有劳赵管事挂心,不过是近来公务繁杂,有些劳神。”
赵管事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江南战事惨烈,听说……梁山人马,折损甚巨。王爷听闻,亦感唏嘘。”
宋清握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为王前驱,马革裹尸,亦是武人本分。”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谈论与己无关的天气。
赵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宋清竟是如此反应。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宋令史可知,童枢密与高太尉,已在暗中商议,待梁山军平定方腊之后,如何处置剩余人马?”
宋清眼皮微抬,看向赵管事:“哦?愿闻其详。”
“高太尉之意,是寻由头,将剩余头领尽数……”赵管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寒光一闪,“以绝后患。童枢密则以为,可将其打散,分置边远军州,徐徐图之。双方争执不下,恐还需官家圣裁。”
宋清心中冷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今皆然。这本就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只是亲耳证实,仍觉齿冷。
“王爷的意思是?”宋清不动声色地问。
赵管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王爷以为,梁山余众,未必全是冥顽不灵之徒。若能……妥善引导,或可成为一股助力。只是,需得有‘自己人’在其中周旋。”
宋清瞬间明白了晋王的意图。这位看似远离权力的郡王,竟想趁机收编梁山残余势力,培植自己的武装!这胆子,不可谓不大。而自己,这个与梁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又身处军器监、展现出不凡才能的“自己人”,无疑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风险巨大,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在朝廷后续的清洗中,保全少数几个人的机会。
“王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