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对峙
这几个字，像一颗投入水潭的石子，砸开了陈宇飞混沌意识的一丝缝隙。
小木桩……
似乎有点熟悉。
好像是……游戏里的。
是谁在叫他？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在灯光下聚焦了许久，才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米白色的运动装，一尘不染，在这个充斥着酒精、呕吐物和荷尔蒙的角落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很陌生。
陈宇飞的脑子被酒精烧成了一锅浆糊，他想不起来。他也不想去想。他只想把刚才那壶酒喝完，最好直接醉死过去，就什么都不用感受了。
“我操！你他妈谁啊？！”
李哥的怒吼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看着自己名贵的裤子和鞋子上沾满的酒渍和烟灰，肺都要气炸了。
他今晚就是来找乐子的，专门找陈宇飞这个落水狗的乐子。眼看就要录下最精彩的一幕，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给搅了。
卡座里其他几个男男女女也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哟，这是哪来的英雄救美？”一个画着烟熏妆的男人怪笑起来，“妹妹，你知道他是谁吗？他现在就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废物，你替他出头？”
“我看啊，是陈大少以前哪个相好，现在还念着旧情呢？”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人抱着手臂，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林雪薇，“不过你可想好了，他现在可没钱给你买包了，怕是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李哥抹了一把脸，狞笑一声，目光在林雪薇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变得淫邪起来：“小妞，长得还挺清纯。怎么？想替陈宇飞还债啊？哥哥我给你个机会，你把我们哥几个伺候舒服了，今晚这桌酒钱，一笔勾销，怎么样？”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林雪薇的手腕。
陈宇飞虽然脑子不清楚，但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挡，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软得像面条，根本抬不起来。
眼前是烂泥一样的旧日亲友，身边是黏腻恶心的污言秽语。
林雪薇气顶到了脑门。她右手抄起桌上半瓶未喝完的百威，手腕发力，狠狠磕在坚硬的大理石茶几棱角上。
“砰——咔嚓！”
棕色的玻璃瓶身瞬间炸裂，飞溅的玻璃碴划过李哥伸过来的手背，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林雪薇的手掌蜿蜒流下，混合着泡沫，一滴一滴，砸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整个酒吧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僵住了。
李哥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看起来滑稽又扭曲。
那只手，手指纤细，骨节分明，本该是握着笔的，此刻却稳稳地握着一件粗糙的凶器。
林雪薇缓缓抬起手，将那尖锐的玻璃豁口，对准了笑得最猖狂的李哥。
“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每一个人。
“现在，滚。”
空气凝固了。
李哥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都是在兴泰市这种“三不管”地带混迹的老油条，见过耍横的，见过不要命的，深知一个人即将爆发的眼神。
眼前的女人，明明看起来像个误入狼群的白兔，可她眼里的那股狠劲，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敢把这半截酒瓶捅进别人身体里。
李哥盯着那截还在滴酒的玻璃尖刺，喉结艰难地滚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嗓门很大，脚底下却往后蹭，色厉内荏地吼道，“敢动我一下试试？”
林雪薇没有回话，只是握着酒瓶的手又往前递了一寸。
“你可以赌一把。”林雪薇面无表情，“赌我的手会不会抖，或者赌救护车来得够不够快。”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李哥骂了一句脏话，狠狠瞪了陈宇飞一眼：“行，算你狠！陈宇飞，你给老子等着，这笔账没完！”
林雪薇不再理会这群外强中干的混混，转身一把抓住还陷在沙发里的陈宇飞的手臂，用力将他往上拽。
“起来！”
陈宇飞像滩烂泥，眼皮耷拉着，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被林雪薇这么一拽，整个人顺势往下滑，直接跪在了地上。
林雪薇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这混蛋看着瘦，怎么沉得跟头死猪一样。
她顾不上那么多了，俯下身，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从地上拖起来。
男人的体重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混合着酒气和颓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她几欲作呕。
“你放开……我……”陈宇飞还在不知死活地挣扎。
“闭嘴。”林雪薇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陈宇飞哼唧一声，终于老实了。
林雪薇架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沿途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眼神各异，有惊讶，有嘲讽，更多的是看戏。
没人帮忙，也没人阻拦，保安抱着胳膊站在阴影里，权当没看见。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夜风夹杂着巷弄里的馊味灌了进来。
林雪薇连拖带拽地将陈宇飞拖着走了一段，终于离那间酒吧远了。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夜晚的凉风吹过，她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一部分是因为脱力，更多的，是因为后知后觉的恐惧。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只刚刚还握着半截酒瓶的手，此刻也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掌心被刚才淌下的酒液弄得黏糊糊的。
她从来没跟人打过架，更别说用一个破酒瓶去威胁一群地痞流氓。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完全是凭着一股烧上心头的怒火。现在火劲过去了，害怕和后怕才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她看了一眼身边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的男人。他低着头，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脸，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林雪薇心里又气又酸，鼻尖涩得难受。
她到底是在为什么，为一个自暴自弃的笨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有必要为了游戏里的亲友、现实里的陌生人，做到这个份上吗?
就在这时，酒吧里传来李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妈的，被个娘们给唬住了！给我追！今天不把那小子废了，再把那妞抓回来，老子就不姓李！”
几个身影从门口冲了出来。
林雪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巷子又窄又深，像城市一道丑陋的疤痕。昏黄的路灯光线被两侧密集的握手楼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林雪薇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架起陈宇飞，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快！在那边！”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宇飞的身体是如此沉重，他的脚在地上拖行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雪薇的体力在飞速消耗，肺部像被火烧一样疼。她知道，这样下去，不出一百米，他们就会被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