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好梦
不知道地狱和梦中是怎样的关系,我出梦时,很尴尬的,猗窝座留在我身上的吻痕并未消散。
猗窝座明明是拉下衣服亲我的,偏有两处红痕留在裸||露出的脖颈处。
狛治醒后,不用仔细看就能发现了。
他安静地看我,睫毛密又长。
这次没再说什么“不要搭理猗窝座”之类的话,大概狛治发觉我并不会那样照做,而他又并不是一个会想要改变我心意的人,所以不准备再说。
狛治从以前开始,就从来不试图影响我的想法,只是等。
等着我做主抉择,好像不管我选什么,狛治都会一一接受似的,从来毫无怨言。
就连结为夫妻这件事也是——我不开口,狛治根本不会想着主动提出,也不会去争;
我说我选择他了,狛治才将信将疑,噙着眼泪,将自己的全部都托付给我。
眼下,狛治发现我还是免不了去梦里和猗窝座接触,或者说“厮混”,很安静的,只是默默在拥抱时,趁机将那些位置又亲了一遍。
我当真是好辛苦。
总觉得肩头的布料才被提上来,又被放下去。
唇瓣才离开,唇瓣又凑近。
不过,之前若被狛治撞见我和猗窝座有接触,我都会感到微妙的心虚,这次却很奇妙地变了,我不心虚了。
大约因为狛治劝过一次之后就继续把自己放得很低,我反而堂堂正正站立着,瞧着狛治凑上来,吻我身上的吻痕。
我不再是鬼混回家需要打量丈夫神色的女人,是狛治变成企图留住妻子心的丈夫。
又或者,狛治成了那个介入婚姻中的不轨男人,企图上位,带着某种不声不响的讨好。
他这样……我偶尔也会有点苦恼。
苦恼的还有一件事,和结晶有关。
狛治最近开始偿还做鬼时的罪过,梦中的结晶却不见增多。
之前结晶不多也就罢了。狛治身为人时犯下的罪过也不轻,但过去那些梦,偿还起来,下到梦池,都是相似的光景。
毕竟那六十几人大多同狛治一样,都是离家到道场修行的小孩儿,都是独身一人地慢慢修行长大。
所以那些梦里的一切,对于狛治而言,都是很熟悉的,一草一木都熟悉。
那块土地上,一墙之隔孕育了两个相似的故事,“在某一天被邻居所害”。
而仔细想来,只要那道场的人不先起歹念,本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两边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悲剧,巨大到荒谬的程度——
一个恶念,一直引发此般结局,至今我们二人还在地狱,不仅没有相安无事,谁都没能置身事外。
或许,就算赎完罪,再相见,两边仍会彼此恨着;被随意剥夺了性命的两边,谁都有恨的理由。
我从没劝过狛治不恨,毕竟他们生前的轨迹交织,死后也不得不交缠。
我死之后,素流道场连同周边的一切,在狛治的记忆里总是潮湿。
然后,我能做的是——终于攒够结晶送狛治做个好梦,算是对他这些天来辛苦的安慰。
送狛治去一个无关赎罪的梦,有一个隐秘的理由:
结晶。
狛治成为鬼后所犯下的罪里,受害者们不再是道场学徒那样单纯的人生经历,他代入各式各样的那些人生,也不再熟悉了,和过去道场的梦有了极大的区别。
狛治告诉我,一些梦里我是他的妻子,或者是邻家的妹妹,总之是很重要的人,不过他一直都看不清我。梦做多了,都没有我,渐渐能及时意识到身处梦中。
那就是梦池效力减弱了,很麻烦。
于是我有去找鬼差,问祂,狛治为什么会看不清我呢?
“我的处境是狛治最大的痛苦来源,无关于我,狛治就没那么痛苦,也不会有太多结晶,很麻烦的。”
鬼差听见我这样说还很惊讶,“恋雪小姐竟然希望他痛苦么?”
“因为我要收集结晶呀!”
我说,“我还没有和狛治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死了,得知还有机会一起转世,那一起转世就是我最大的期盼了——我一定想带上狛治过一次真正幸福的生活。”
“所以要尽快收集结晶,尽早还清。狛治做了两百年上弦鬼,不怕疼痛也不怕死亡,就算在梦里被鬼虐杀,他也不会太有感触——”
“必须要有关于我。那样才能有结晶。”
我一连串说了许多,说到最后都有点喘气,轻轻咳了几声,总觉得下一秒狛治就会从哪里走出来帮我拍背。
鬼差似乎难以置信,“恋雪小姐,你真是……”
鬼差大约觉得我坚定到有点吓人,和无害的外表不大符合。
我倒是不在意祂怎么看待我。人的本性或许固定,但性格是会随着经历流动的。比如狛治,狛治像喜欢守护巢穴的动物,有巢穴时,他温顺;等巢穴被人掀翻了,压抑起来的暗面露出来,总会以各种方式滑向猗窝座的那边。
而我又何尝没有性格的暗面……被害前我对谁都心软又不设防,对狛治总想着“还有很多时间,所以不着急”;如果没遇到变故固然不错,可我死于前者又苦于后者,作为亡魂看了两百年的悲剧,其实也不再是两百年前的那个恋雪,偏执的心露出来。
我偏执地想和狛治获得真正的幸福。
“他在梦里见不到清晰的你……哦,是因为对夫妻没概念。”
鬼差很可靠,翻阅资料后,指给我看,“就比如,父亲在他记忆里,是正直的、关爱后辈的存在,记忆也完整。父子之间,父养育子,子孝敬父,彼此应当做的事,全都很清晰,而其他人的生命里,也有同样的定义和相似的记忆,狛治就能融合得很顺利。”
“但是夫妻这个词嘛,在他记忆里只是堪堪有个印象而已,他没过过真实的夫妻生活,到其他人的梦里,便代入不进去。”
夫妻生活……
鬼差真是公事公办,那样暧昧的词,祂这样毫无负担地念出来。我轻咳一声,“算了。”
姑且不想和鬼差讨论夫妻生活。
*
现在能兑换到的只是“梦”而已,我没法在梦里随心所欲地和狛治交谈。
要去,也只能在各自梦中,保持相同的轨迹,如一同看了一幕歌舞伎。
所以我没同狛治一起入梦。
我依然是在梦池边陪着,不过这次梦池变了,是特制的,和赎罪那种不同,不用梦到底,也不会迷失,只是体验某些幸福的段落而已。鬼差说这个梦池效力很强的,在梦里不会有违和感,自然而然就能代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