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兰夜月(月兰)
京城的秋来得比西北晚些,贺元毅来信时,秦州已经落叶了。
不知这呆鱼怎么想的,非在信中夹了两片枯黄的树叶,一片给她,一片要给阿兰姐姐。
近来阿兰姐姐都在屋子里练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贺元棠决定等立秋阿兰顺利地奏完这曲,再将落叶和约莫是贺元毅写的酸文一并给她。
听说从前箜篌只有皇家才有乐工演奏,民间难得几回闻。阿兰的母亲曾是闺阁小姐,府中能有传习箜篌的乐师,想来也不是寻常富贵人家。
不过苏掌柜真是奇人,莫说能寻到这么多能人巧匠,还让她们各有归所,如何做到的?
满庭芳经前回百花宴盛名在外,又传此次得闻箜篌雅乐,一座难求。不少人士从京外赶来。
高秋之季,清辉如练,泠泠冷光中,她抱箜篌而坐,素手轻抬。
楼中孤身弹箜篌,乐音震颤若泣泪。她眼睫低垂,落下一片阴翳。
大弦秋雁度边关,小弦喃喃悄人语。手疾腕软,来去如风,玉碎珠垂。二十三弦,竖抱于怀。不识曲调名,弹尽人间乐。
贺元棠撑着脸趴在栏上,听得如痴如醉。
绣屏上写着“故里音尘少,楼外香兰笑。”
“殿下,”她回头问,“你说苏掌柜是怎么寻到这样多厉害的姑娘的?”
盛景行正悠哉地喝着兰花茶,头也不抬,“你猜。”
“我倒真有一个想法。”她玩笑似的说道,“这满庭芳该不会是……殿下的产业吧?”
他不置可否,半晌才抬眸:“何以见得?”
见他并不反对,想着近来对书中之事的疑惑,她试探地问了此事。
“殿下在楼中后院买下的都是最好的屋子不说,月月都能提前知晓百花宴的内容风物,苏掌柜对殿下也很是不同。”
盛景行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忘了本王是什么身份?这类寻常物什,算得了几个钱。”
你这般财大气粗,那还与我锱铢必较。
“殿下身份尊贵,一笑千金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我想不明白,楼中的姑娘们竟然都与殿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在是巧。”
话音未落,她觉得周遭似乎凉了些许。
他放下茶盏,抬眼笑道:“花前月下,美人在怀,你以为她们与本王都有哪些丝缕之联呢?”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好看极了,眼波荡漾,犹如一池秋水。观虎难观骨,她总觉得这位传说中姬妾盈门,酒池肉林的天潢贵胄,背后并非如此轻佻风流。
剑眉星目,身形魁梧。
她第一次入宫为盛帝端药,“不小心”被绊倒,是他眼疾手快地帮自己稳住身形。
码头遇刺,他面上毫无慌乱之色。
悬崖截杀,他反手抽出软剑将自己护于身侧,事后却都佯装不知。
那位少即多慧,文武双全的二皇子,当真会一朝沦落至此么?她是不信的。
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朝野之中这么多聪明人,他们又是怎么相信的?
过往种种,似乎都指向了永安四年的那场谋逆大案。
贺元棠心里想着,上次在小亭外,也是自己无意说了哪句话,触到这位殿下的逆鳞,他的脸霎地冷了。
“倒是你,你说说,整日随本王出入左右,换做旁人,可是也觉得你我二人,关系匪浅?”
秋风旋梁而下,侵入竹帘。他突然伸手将人揽在怀中,指尖一下又一下地卷起她的发梢,正好用身形挡住掀起竹帘的风,微热的气息呼在耳畔。
若此时有人透过花窗往里看,便能瞧见一对亲昵相拥地眷侣。
不过这个时候,有谁会在三楼对面呢。
“我……”
被他周身之气笼罩,彼此之间近得已叫人看不清面容,却堪堪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只余呼吸交错。
“殿下,可是会武?”她不知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出一个心中已有答案的疑惑。
身前的人轻笑,“你不妨再大胆一些。”
?什么意思
指的是她的猜测可以大胆一些,还是动作可以大胆一些?
猜测的话,她的脑子可能想了,不过有的东西她可不敢说。
动作的话……
要她亲他么?不行啊!她只亲过女孩的脸,可没亲过男孩,不不不,自己只会亲吻喜欢的人的。
就算是答应与殿下做戏也不能突破这个底线。
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半分。
“呵。”
盛景行一只手握着她的后颈,指腹擦过她的唇瓣。
“当初救人的胆子,就剩这么点儿了。”
只觉眼前的景象更模糊了些,脑袋被人锢住,动弹不得,她忽然想闭上眼睛。
那阵凉意在他的指节停留一瞬,遍整个抽身离去,甚至没给她留下半句话。
殿下这是……这是抽……抽什么风。
贺元棠长呼一口气,觉得身上又些热,该去窗边吹吹风。
竹帘仍被风阵阵掀起,楼中戏已散场,只有余音绕梁。不想这些了,先拿着贺元毅的东西去找阿兰姐姐吧。
而那位冲出屋门的“抽风”殿下才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警醒了自己数次未到时机,却偏偏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骗自己说今夜是因为她提到了不该提的东西,是因为栏杆对岸有人盯着他,是因为那乐曲太过婉转……
绝非月色太过撩人。
盛景行,莫要再冲动,再等等,再等等吧。
他径直跳上马车,但愿无人瞧见发红的耳尖。
“殿下,诶殿下等等我。”
飞也似的赶到车外的长卿,得到的却是一个“去查查今晚宾客名单”的差事。
“是……”
贺元棠迷迷糊糊地回到卧房,不知是想到殿下今夜有些突然的举动,还是每每随他而来的那阵与梦中相似的冷香,亦或是殿下与海棠姑娘的种种传闻。
她摸摸自己的脸,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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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某日,阿福来厨房找她。
“小棠,你订的什么战马灯是要送来楼中,还是灯会时候到店里取?”
阿福不知道战马灯是个什么东西,宣德门外的香铺忙着扎乞巧节的花灯,道是陆公子前些月订的战马灯做好了。
终于做好了么,贺元棠有些期待,近来多事,已是许久没有逛过灯会。
兰夜灯会,可算得上京城最热闹的几场晚会了,到时约上谁一起呢?月桂月桃定是要去的,阿兰姐姐也叫上吧,还有......
贺元棠两只手指都数完了,陆公子任官在外,该是回不来。
哥哥更不必想,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