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君拢月(十三)
暖房外新到的紫藤萝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穗垂下来,风一吹便簌簌落满青石砖。
赵澈蹲在廊下,手里拿着块刚从御膳房讨来的酱肘子,逗得雪团围着她的裙摆打转。
这只半大的白狗已经褪去了幼时的怯懦,跑起来像团滚动的雪球,此刻正仰着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肉。
“坐好。”赵澈故意把肘子举高,雪团立刻乖巧地坐下,尾巴却摇得更欢了,鼻尖在她手背上蹭来蹭去,痒得她直笑。
这阵子宫里太平得不像话。
苏婉清自从上次被皇帝禁足,便再没踏出凝露轩半步,听说日日在屋里抄写经文,倒有了几分与世无争的模样。
皇帝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却会在她磨墨时,默许她在空白奏折上画些歪歪扭扭的小狗,会在她讲靖王给她讲过的北疆趣闻时,停下批阅奏折的笔,听上片刻,甚至会在雪团叼走他的朱笔时,只是皱眉瞪一眼,再让赵德海重新拿一支来。
赵澈正把肘子掰成小块喂给雪团,这机灵狗突然耳朵一竖,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叼着肉块转身就往宫道西侧跑。
“哎!跑哪儿去?”赵澈赶紧起身去追,“肉还没吃完呢!”
雪团跑得飞快,四爪踏过满地落英,转眼就没了踪影。
赵澈追得气喘吁吁,一路穿过梅林,绕过太液池,直到看见那团白影钻进一片假山后,才扶着膝盖直喘气。
“你这小吃货,跑这么快干什么?”她刚要钻进假山,却见雪团从里面退了出来,嘴里叼着只肥硕的野兔,尾巴得意地摇着。
赵澈又气又笑,正想骂它两句,眼角余光却瞥见西边天际腾起一缕黑烟。
起初她以为是御膳房的炊烟,可那烟柱越来越浓密,很快就被风吹得散开,隐约还夹杂着呼救声。
“那是……”赵澈心里咯噔一下,辨认方向的瞬间,脸色骤变,那是凝露轩的位置!
她顾不上雪团和那只野兔,拔腿就往回跑。
风里渐渐传来焦糊味,呼救声也越来越清晰,等她跑到凝露轩附近的宫道时,远远就看见雕花门楼已经燃成了火舌,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飞檐,噼啪作响的燃烧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让让!都让让!”赵澈拨开围观的宫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婉清还在里面吗?
就在这时,她看见苏婉清被几个宫女护着从火场冲出来,发髻散乱,半边衣袖焦黑,脸上又是烟灰又是泪痕,活脱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苏婉清的眼神突然变得尖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淬了毒的匕首。
“是你!”苏婉清猛地挣脱宫女,指着赵澈尖叫,“一定是你放的火!我看见你刚才在附近鬼鬼祟祟!”
赵澈被这没来由的指控惊得后退半步:“你胡说什么?我分明才刚刚过来。”
“谁信你的鬼话!”苏婉清扑上来就要撕打她,被旁边的太监拦住,“刚才明明有宫人看见你在凝露轩门口徘徊,你是不是记恨我,故意放火烧我!”
几个穿着凝露轩服饰的宫女立刻应声:“是!我们都看见了!这位姑娘半个时辰前就在门口转悠!”
赵澈又急又气:“我那是追雪团路过!再说了,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火明明是我走之后才起的!”
“走之后才起?”苏婉清冷笑,“怕不是你提前布好了机关,故意引开众人视线吧?”
混乱中,苏婉清的贴身宫女捧着个布包跑了过来:“小姐,在她住的偏殿搜出了这个。”
布包打开的刹那,赵澈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里面是几块棱角分明的打火石,还有一小捆浸了油的棉线。
“不是我的!”赵澈喊道,“我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苏婉清厉声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心思歹毒,放了火还想嫁祸他人!宫内纵火,理应按宫规处置!”
我去,这女二怎么这么歹毒,女主那么心思单纯的姑娘,怎么斗得过这样的人!!
赵澈急得去看周围的宫人,试图搬救兵,却见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替她说话。
她这才明白,这是个早就设好的圈套,她追雪团离开的半个时辰,足够任何人做手脚了。
苏婉清见她愣神,又添了把火:“果然是亡国的丫鬟,你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就是想趁机报复!你身边那个丫鬟也形迹可疑,将她们一起拿下拷问!”
“住手!”赵澈猛地挡在微灿身前。
她知道,以苏婉清的手段,微灿一旦被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后背抵着微灿颤抖的肩膀,她深吸一口气,哑声道:“火是我放的,跟她没关系。”
苏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换上悲愤的神情:“既然你自己都招了,按宫规当杖责四十,逐出皇宫!”
赵澈心头一紧,没想到这苏婉清这么急不可耐,居然私自用刑,再怎么着也得先把自己关起来,等罪名定下来再行刑吧。
她见过电视剧里打板子的情节,一板子就能让人鲜血淋淋,四十杖下去,哪里还能活?
赵澈高声道:“你怎么可以私自行刑。”
“怎么?你不服?”苏婉清扬起下巴,眼中满是倨傲,“你自己都承认是你放的火了,再说你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婢,能死在宫规之下,已是你的造化!等我将来做了皇后,处置你这种人,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她转向旁边的禁军:“还愣着干什么?君上要是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禁军面面相觑,终究是忌惮丞相府的势力,有人迟疑着拿出了刑杖。
赵澈看着那根碗口粗的木杖,手心全是冷汗,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求饶,她知道对于苏婉清,求也没用。
现在就祈祷着皇帝男主赶紧知道,救她小命了,别男女主的误会还没接触,她先没命了。
“澈儿……”微灿哭着想去拉她,被宫女死死按住。
赵澈被按在冰冷的凳子上时,第一杖随即落下来,她顿时感觉像被烙铁烫过,疼得浑身痉挛,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痛呼。
隐约间,她好像看见了苏婉清得意的笑容。
赵澈咬紧牙关,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她盯着那片被浓烟染黑的天空,心想,原来这就是花拢月经历过的绝望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宰割。
第二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