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回军
未时三刻,东厢。
武昭吃饱喝足,提早赶到,屋内还有两个役兵,正埋头在一大堆册子前,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活见了礼。
不多时,何州、李鹏举也来了,见武昭已经到了,何州快步迎上前:“魏公子到的好早。”
武昭笑笑:“刚到。”
三人在一旁坐了,何州挥手让一旁的役兵下去,一边说:“以后就跟着这位魏公子干,去,把所有的册子都抬进来吧。”
役兵应声退下,武昭看着眼前这一幕,问道:“这些册子是?”
何州语速飞快,答道:“这些便是军册了,战后虽然整理了大致的伤亡人数,但也是要落实到具体的人名的,阵亡、重伤致死以及失踪、逃兵等,事关战后朝廷抚恤、赏赐及其他军务,实在不可大意。”
武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何州接着说道:“此次是请魏公子同鹏举一起整理军册,他之前做过,但若还有不确定的,你直接遣他来问我便是。”
说完,何州急匆匆地走了。
李鹏举望着他的背影,对武昭笑道:“何大人最近可有的忙了。国公爷的意思像是要提前回军。”
原来杜公爷是要提前走,怪不得这么着急,但听李鹏举的意思,还有别的事情?参军幕僚最重要的不就是登记造册了么。
于是她问道:“怎么?除了整理军册,何大人还有其他的要忙吗?”
“多着呢,你以为这些就是全部的册子了吗?这些不过是募兵册,还有专为军户建的军籍册,何大人要亲自过问。除此之外,还有军功册,装备册,那些才是大工程。”李鹏举解释道。
大应此次出征,只带杜家所辖的军队是远远不够的,京城还要留足够的军队驻守,因此,沿途驻扎的其他军队也在征召之列。
此外,安定卫及周边府县还有数万军户,若还不够,便要向民间募兵了。武昭所在屋内的这一堆册子便是募兵册。
虽然出身于将官家庭,武昭却是第一次见到军册,她拿起其中一本,线装页册上是黄褐色的桑皮纸封,整体十分厚实。翻开一看,竹纸内页上分栏极细,除了姓名、年龄、籍贯外,还会注明赏罚,有的还会贴上各色批条或浮签。
李鹏举适时地在一旁介绍道:“魏公子,这里的军册记录所有的募兵,我们俗称‘白册’,咱俩要对照着各将军统计后报上来的‘红册’标清每个役兵是何情况。我们先记阵亡,若重伤致死,也算作阵亡,记完之后再标重伤和轻伤的即可。”
“好,多谢指点。”武昭看了看,一旁有一盒粗糙的印章,里面整齐码着印,仔细一看,不是什么名贵石材,还有一个可能丢失了,是用木头临时刻的,这些印上面刻着“亡”、“伤”、“失”、“逃”等字样。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干活吧。
***
干了两天,武昭发现这是个看似繁琐,其实非常繁琐、复杂且极易得罪人的活。
人员统计出个数字,反倒没什么难的,但要归结到各个队伍里,意思就变了。
每一个阵亡或失踪的名字背后,背负着所属部队和军衔,不仅是关系着官兵的抚恤和赏赐,也不仅是一条命一个家,还关乎整个队伍战后的报功,以及整体战役分析,敌我表现等复杂的报捷文书编写。
从李鹏举和何州处得知,募兵这一块还算简单,毕竟大多数是新兵,有的根本就是为了来混口饭吃,生死不论,人数也不多,而军籍册才叫琐碎,牵扯宗族、亲眷、军户所属县乡的战后拨款。
此外,战后部队建制往往被打乱,各幕僚与哈密卫所知事还要根据剩余兵力重新编组,合并,再呈上去给将官们决策,其中关乎空缺的中下级军官任命,这一点就足够队内各方势力扯皮的。还牵涉装备的维修与补充,后面的装备的核验质量、清点入库,又是一轮繁重的文书工作。
干了几天,武昭体会到什么叫“案牍劳形”,何大人体恤她身上有伤,每日只需来三四个时辰,李鹏举他们才是真正的点灯熬油,那叫一个辛苦。
这天,她已在东厢忙碌了一上午,到饭点了,李鹏举和几个役兵准备去吃饭,她摆摆手,打算一会去看看李大娘,顺便在她那里吃。
正要出门,忽然看到门口杜琮和一个将军经过。凭着记忆,武昭想起那是四副帅之一的倪扬将军。
武昭停了脚步。
许久不见杜公爷。武昭明白,本来应该在何州来找自己之后就去拜见一下,报告一番。可是去了两次,对方都忙得见不到人,何州也说,已经跟大将军知会过。因此到现在都没有再去请见。
想了想,武昭出门跟了上去。
杜琮身边没带二柳,和倪扬边走边说着什么,身后是数个亲兵,她远远地坠在后面,跟着从前院进了中院。
杜、倪二人进了厅内,其余人在外站候,武昭不好进去,在院角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武昭已经饿过劲了,柳泰从门外进来,看到武昭在一旁,便走上前去,问道:“魏公子,您怎么来了?”
武昭不好意思地说:“我前来述职,不过大将军在和倪将军议事,周围的役兵眼生,应该是倪将军的人,不好求见。”
柳泰点点头,便道:“公子在何州大人手下,可还习惯么?”
武昭答道:“不敢,何大人炉火纯青、驾轻就熟,跟着他受益匪浅。”
柳泰笑笑,道:“以公子的骑射功夫,干这些琐碎的是屈才了,我正要进去汇报军情,顺便通报,请公子稍后。”
武昭赶忙礼道:“多谢柳副将。”
柳泰进去后,不多时,便出门望向她点头示意,武昭赶忙整了整军服,快步进厅。
厅内,杜琮站在正中,倪扬站在一旁,二人一起看着杜琮手上的一道文书,柳泰引她进厅后就默默退出去了,武昭不敢出声,只好也默默行了个礼。
杜琮低头看字,没顾她,旁边的倪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说:“这倒奇了,我们没怕军粮不足,他倒替我们怕上了。”
杜琮也皮笑肉不笑地接道:“他这不是替我们怕,是在打太极呢,我之前的折子都写清了军粮充足,这明摆着拖着不让开仓。”
倪扬点点头,杜琮又说:“这一套‘拖’字诀真是让人恼也恼不得,骂也骂不得,你看看,字字句句都是体恤将士——但就是不给你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