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逍遥道(一)
行悟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目光往榻上瞄几眼,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又迅速从地面收回。
身后的公孙霞看不下去他这副别扭的模样,伸手一把推了进去,“磨磨唧唧的。”
文仲景倚在榻上,侧目莞尔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文长老……”行悟更加不敢注视他的眼睛,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我我我……”
视死如归地将眼睛一闭,“——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文仲景就不会是这副模样。
想到涅槃境中的种种,行悟心中后怕,如果……
“好了。”
文仲景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他嘴角依然挂着如往日般的笑意,“若是我知道境外有剑宗长老,定然不会以身纳祟,也不会成这种模样。”
“何况,”他停顿道,“是我疏忽了,未能及时察觉同悲教的人。”
倚在门外柱子上的人动了下,荀南烟转过头,“这么说的话……那……是我先提出要历练的……”
氛围烘托到这里,公孙霞的目光于三人间转了几圈,尴尬低头,似不在意地摸下鼻尖,“……我拱火的……”
她的声音小下去,“行悟本来是不想去的,如果不是我们……”
这种争先恐后揽错的场景让行悟愣了一瞬,他支吾半天,才吸了吸鼻子。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都行,骂他或者揍他一顿,才能消灭他心底的那些愧疚。
“你们还不如骂我一顿呢,我都想好了……大不了就以后去修闭口禅……”
“嘘。”文仲景示意,屋内安静下来,清晨的曦光从透窗外落下,恰好洒在他脸上,明暗透光。
“其实,”他笑了声,“无论是我还是剑宗,强破涅槃境的时候,都没把握救你出来。”
他们都做好了行悟完全祟化的准备。
行悟抬头,看着文仲景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对方的下一句话接来。
“你现在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勘破了心魔。”
“……很好的结果,不是吗?”
行悟吐出一个音节,“我……”
“我神识进入了‘心’的那刻,与之共感了一瞬。”文仲景忽然问,“你都看见了什么?”
行悟睫毛垂下,断断续续地将所看到的场景告知。
“那个声音说,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荀南烟愣住的神色缓缓转变为凝重,“这……”
公孙霞性急,比她先一步说出心声,“这么说,苍生迟早会迎来劫数?”
“如果说尸鬼就是劫……”
“你们又怎么知道,他说的便是对的?”文仲景开口打断,几人皆是一愣。
荀南烟:“什么意思?”
“天道自有衡数,心魔让你只看得见业障的产生,却看不见业障的消亡。”文仲景道,“祟有生有灭,你在心魔中看见了吗?”
行悟这才意识到问题,“……没有。”
他只看见了祟在源源不断地产生。
“这便是心魔,会无限放大恶的那一面,遮蔽你的眼睛。”
“然而,”文仲景笑道,“这世人有人生业,就会有人消业,有人生祟,就会有人除祟。”
“其实……也没那么不堪。”
“勿陷其中。”
行悟望着他,目光涣散开,喃喃低语。
“……眼观善,眼观恶,善恶相生……”
“口道是……口道非……莫道是非……”
“心成佛,心成魔……”
“四大皆空……”
——善恶是非,莫陷其中。
文仲景神色微愣,“谁和你说的这话?”
“是一个老和尚,他……”
行悟刚想说自己不认识,又忽然想起来什么。
珈蓝寺有一处偏殿,供着自立寺以来的诸位禅师。
老和尚的脸与最中间的像缓缓重合。
名字脱口而出,“慧定禅师。”
荀南烟诧异抬头。
如果她没记错,慧定禅师是三十二仙座之一,在千年以前就跟着凌霄君一道进了天墟。
怎么会……
“如仙座般的人物,通常会留下灵力传承。”文仲景忽然一笑,“看来,是慧定禅师选中了你。”
“‘舌’是你的能力,只是你现在还不会运用罢了,等到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你的能力才会逐渐完全体现。”
“其实我觉得他这能力挺好的。”
目光全部聚在了公孙霞身上,她道,“你们想啊,他要是战斗中忽然给对手来上这么一句,还能打乱对方节奏。”
“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负作用是有可能痛击我方队友罢了。
行悟惊愕出声,“……原来还能这样。”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这茬呢?
荀南烟看见行悟脸上浮现出某种顿悟的神色。
她忽然就生出了有人要倒霉的预感。
……这发展是不是不太对劲?
几人的互动尽收文仲景眼底,行悟忽然感觉自己的头上搭了一只手,转上去恰好对视上他。
“若你只是为逃避,就算是闭口禅,也难解你心魔。”
他说,“口舌亦可渡人。”
……
公孙霞略显局促紧张,她第一次单独面对文仲景,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公孙雁怒气上头时的口不择言。
她说文仲景灵台破碎是因为那张酷似凌霄君的脸,受邪祟的那一击也与天阙有关。
思维胡乱发散了会儿,文仲景似是察觉到她的局促,以轻笑相缓,“他们都离去了,你又为何去而复返?”
“我……”公孙霞其实还没思索好,文仲景也不催,眸光随意瞥向透窗外,留给她思考空间。
“荀南烟……她在涅槃境里的状态很不对。”公孙霞决定如实相告,“我看见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就好像被白雾蒙上一样,她身上的灵威……太重了,那不是一个金丹期该有的东西。”
公孙霞只潦草看了几眼,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炸裂而出。仿佛在那时的荀南烟面前,她不过天地中渺小的蝼蚁。
现在想起,仍有后怕残留。
文仲景垂眼,被褥半遮的手指节轻动,良久才应道:“我知道了,多谢。”
他没有解释,公孙霞识趣地不再追问,表达几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