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同一个地方
县招待所是栋三层小楼,红砖墙,木格窗,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黄泥的底色。203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门是那种刷了绿漆的老式木门,门牌号的白漆已经斑驳。
林晚照在门前站了三秒钟。
这三秒钟里,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陷阱?试探?还是……真的?
最后她抬起手,指关节在门上叩了三下。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带着某种不祥的韵律。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个子,脸很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长相。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洗得发白,但熨得笔挺。
“林晚照同志?”他的声音也很普通,不高不低,带着点南方口音。
“是我。您就是郑主任?”
“郑卫国。”男人侧身让开,“进来吧。”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个搪瓷缸,缸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窗台上放着个暖水瓶,竹编的壳子已经发黑。
郑卫国在床沿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一路过来冷吧?喝点热水。”
他从暖水瓶里倒了半缸水,推过来。水是温的,不烫。
林晚照没动那缸水。她在椅子上坐下,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是个随时准备起身的姿势。
“郑主任找我,是为了建材指标的事?”她先开口,语气平静,像真的只是来谈工作。
郑卫国笑了。他的笑很浅,只牵动嘴角,眼睛里的神色没变:“建材是个小事。我今天找你,是想谈谈……别的事。”
“什么事?”
郑卫国没直接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是大前门,抽出一支在桌上顿了顿,然后点上。烟雾在房间里升起来,带着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
“林晚照同志,”他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你是1975年3月15号穿来的,对吧?”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烟丝燃烧的滋滋声。
窗外的阳光从木格窗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出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有细小的尘埃在浮动,上上下下,像无数个微小的生命在挣扎。
林晚照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又松开。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你明白。”郑卫国弹了弹烟灰,“红星公社养猪场,原本在1975年10月因为猪瘟全灭,1976年开春就荒废了。但现在,它不仅没倒,还要扩建。你从省城搞来了五千块专项资金,这钱原本应该拨给县农机厂的。”
他每说一句,林晚照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细节,如果不是仔细调查过,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是谁?”她终于问。
郑卫国没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你手腕上有个银镯,对吧?外婆留下的。内圈有龙凤纹,但仔细看,纹路其实是一行字——‘时空锚点,编号074’。”
林晚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下意识捂住手腕,银镯在袖子里硌着皮肤,冰凉。
“你怎么……”
“因为我也有一个。”郑卫国转过身,撩起左袖。手腕上确实有个银镯,款式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内圈的纹路不同。
林晚照盯着那个镯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郑卫国放下袖子,重新坐下,“或者说,同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时空观测与干预计划,代号‘灯塔’。”郑卫国的语气变得正式,像在念报告,“你是074号观测员,我是037号。我们的任务,是在不同时间节点建立观测点,记录历史进程,并在必要时进行微调。”
林晚照的呼吸有些急促:“微调?什么意思?”
“就是你现在做的这些事。”郑卫国指了指窗外,“用科学方法养猪,提高产量,改善农民生活——这是被允许的微调范畴。但如果你试图改变重大历史事件,比如提前泄露高考恢复的消息,或者干预高层决策,那就会触发干预机制。”
“所以周明远……”
“周明远是‘守夜人’,他们的任务是监视我们这些观测员,确保我们不越界。”郑卫国掐灭烟头,“昨天他暴露,是我安排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接触。”郑卫国的眼神变得锐利,“林晚照同志,你难道没发现,你的空间出问题了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林晚照的脑子里。
裂缝。那些声音。《春天的故事》。1984年……
“裂缝是怎么回事?”她急切地问。
“时空紊乱。”郑卫国说得很简洁,“你的观测点出现了异常波动,导致时空结构出现裂缝。如果不及时修复,裂缝会扩大,最终可能导致……”
“导致什么?”
“导致你这个观测点被抹除。”郑卫国的声音很平静,但话里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连带你在这个时间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楼下传来服务员推着清洁车的声音,轱辘在水泥地上滚动,吱呀吱呀的。远处有自行车铃声,叮铃铃的,带着七十年代特有的节奏。
林晚照端起那缸温水,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顺着食道滑下去,冷到胃里。
“怎么修复?”她问。
“完成你的核心任务。”郑卫国说,“每个观测员都有个核心任务,这是稳定时空锚点的关键。你的任务是什么,镯子会告诉你。”
林晚照下意识摸向手腕。银镯温润,但此刻却感觉沉重无比。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她抬起头,盯着郑卫国。
郑卫国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推到林晚照面前。上面是手写的记录,字迹工整:
1975.3.15,观测员074号降临,红星公社知青点。初始状态:营养不良,体重41kg,携带基础生存物资……
1975.6.22,首次使用灵泉,治愈同屋知青李秀英的慢性咳嗽……
1975.10.3,提交科学养猪方案,触发历史微调节点……
记录一直写到昨天,连她和周明远对峙的细节都有。
“这是你的观测日志。”郑卫国说,“每个观测员都要写。你的那份,应该在空间里。”
林晚照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空间。
黑土地边缘,裂缝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木箱。她以前从未注意过——或者说,这个箱子是刚刚出现的。
箱子没锁,打开,里面是一摞笔记本。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写着:观测员074号工作日志。
她翻开第一页。
1975年3月15日,晴。穿越成功,坐标确认。当前任务:在红星公社建立稳定观测点,存活至1977年12月……
字迹是她的,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
意识回到现实,林晚照的脸色有些苍白。
“现在相信了?”郑卫国问。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之前没必要。”郑卫国又点了支烟,“按照计划,观测员之间不应该直接接触,除非出现异常。你的空间裂缝就是异常。而且……”
他顿了顿,烟雾后的眼睛眯起来:“而且我怀疑,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个异常。”
“谁?”
“不知道。”郑卫国摇头,“可能是‘守夜人’内部的激进派,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势力。时空干预是个敏感的领域,有很多人想从中牟利。”
林晚照想起裂缝里那些未来的声音。价格双轨制,乡镇企业,1984年……
“裂缝里的声音,是未来的信息泄露?”
“对。”郑卫国点头,“裂缝连接了不同时间点,导致信息流混乱。如果不尽快修复,泄露的信息会越来越多,最终可能引发时空悖论。”
“那我的核心任务到底是什么?”林晚照追问,“日志里只说要建立观测点,存活到1977年,这太模糊了。”
郑卫国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纸是那种机关用的便笺纸,抬头印着县计委的红字。
上面写着一行指令:
观测员074号核心任务:在1977年冬季之前,使红星公社生猪存栏量达到500头,农民人均年收入提高50%。任务完成,时空锚点稳定。任务失败,观测点抹除。
林晚照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发抖。
五百头猪。人均收入提高50%。
现在是1975年底,红星公社的生猪存栏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