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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平安》

8. 变卦

何家村离涧西不远,翻过一座矮山的距离,走个把时辰的山路就到。

谢织星趁着大伙都要去瓷坊干活的这天,起了个大早,带着早已买好的薄礼出发,于辰时末走到何家村外。

率先入目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如今已到麦收时节,她迎着朝阳站在高出几寸的田垄上,层层叠叠的麦浪迎风荡漾,把一种期待丰收的成熟香气送来,叫人闻之而喜。

与涧西村的农户不同,何家村种地的农户更多。

这里地势平坦又有支流补充灌溉水源,比多山的涧西村更适合大面积种地,但比起瓷坊做瓷,种地的收成似乎更不可控,去掉赋税后积存十分有限。何端曾说家里的地已经卖得差不多,看来出门学艺也是无奈之举。

谢织星一路打听来到何端家。

三间门字形相连的茅草屋拢住一方小院,自不足人高的矮竹篱外往里看,院里凌乱地堆砌着一些砖块与干泥,农具披着一身尘土挤在角落里发霉,看起来何家的经济状况不太妙。

何端听见叫门就从里屋走出来,目光触及到谢织星后顿了一顿,想起前阵子到涧西村时两人说过的话,神情忽然微妙,“谢小娘子怎么来了?”

谢织星佯装没听出这话里话外的生疏意味,露出个甜甜笑容:“之前约好的,不知何大哥可还愿意为我谢家窑掌挛窑事?”

浮着一层薄灰的木桌被来回擦拭了三遍,热水倒了两轮,局促的一双粗手变着法地来回交握,何端终是没能熬过那双充满期盼的清澈眼眸,硬着头皮道:“对不住谢小娘子了,近来家母病重,我得在家照顾她老人家,不能出门做工。”

“哎呀,对不住啊何大哥,我要是早知道就带进补的东西来了……”

何端更觉惭愧,“谢娘子客气了,是我食言,对不住你。”

谢织星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何大哥哪里的话,为人子,自是照顾母亲更为紧要。只是如今,沈家坐地起价,我们一时半会定是凑不齐那些钱的。唔,若是你母亲病情有好转,可还考虑为我家挛窑?”

何端滞了片刻,硬下心肠道:“我母亲身边缺不得人,恐怕……”

“好吧,”谢织星失望地垂首,“之前到沈家,还有个姐姐特意跑出来告诉我,说何大哥深得沈师傅真传,手艺一定没问题。”

何端猛地抬头,难掩眸中惊异与霎时点亮的光芒,又转瞬熄灭,像一束被烧焦的麦子,灰扑扑道:“沈家技艺素来传男不传女,她说的话,不作数的。谢娘子最好还是同谢伯父一起再去趟沈家,只消有足够的诚意,沈家自然不会砸上门的生意。”

谢织星盯着他的脸不放,“何大哥真是这样想的么?”

何端低头沉默。

谢织星又道:“我谢家窑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做瓷,总要找挛窑师傅来掌事,往后年节投礼与窑炉修补自然少不得师傅的。何大哥手握技艺,为何不试试呢?是……有人威胁你了吗?”

何端吃了一惊,“你怎……谢娘子莫开玩笑,挛窑工事罢了,谁做不是做,怎会有威胁一说,实在是家母的缘故,我脱不开身。”

谢织星看了他一会。

把何端看得心惊肉跳,他有点不明白眼前这小娘子的路数,瞧着分明娇滴滴一人,却像在身体里拧了股带刺的藤,冷不丁伸出来扎你一下,又端着张不谙世事的脸,叫人生不出像样的脾气。

还是赶紧送走吧,再说下去可不太妙。

谢织星也没想多留,她离开前叹了口与她这年岁不太相符的冷气,那双水泠泠的眸子流出一种既惋惜又怜悯的愁绪,把何端看得腿肚子打哆嗦。

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但她什么也没再说,就那么客客气气告别后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谢织星情绪不大好,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没带着新窑炉图纸过来,又为这种庆幸感到遗憾。

世间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九十’说得委实太客气了点。

却也没得强求。

坚持两个字填进心深处不断浇灌,或许会慢慢生出新芽,长成茁壮的大树,可若是把这两个字兜头压下来,大概率只能收获一个‘爱咋咋地’的铁头。

哎,这新窑之路,道阻且长呐。

回家的路,也不短。

心里松了劲,同样一条路,越走越觉累,已近巳时,艳阳高悬,晒得人头脑发昏,谢织星越走越慢,干脆岔到自己平时捡枯枝的矮脚背山去,那里树荫多,多少能分担点紫外线的无差别攻击。

只是,平日空荡荡的树荫下,这会怎么有个人影来回晃荡。

那身形……还有点眼熟。

“谢小七!”

好,听声辨人了。

谢织星拖着两只被晒得有点儿重影的花眼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这厮好像就不会正经回答问题,“我们俩是不是有特别的缘分?这也能相遇,真是冥冥之中啊。你怎么从那边过来?怎么回事啊,你看起来好像一只蔫巴……凤凰。”

谢织星离谱地剜了他一眼,“你是想说狗吧?”

王蔺辰摸了摸鼻子,心虚又坦荡地看她,“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谢织星莫名被他逗笑,一下子散了积压的那些情绪,到树荫下席地而坐,“狗也没什么,我是累成狗了。刚从何端那回来,他变卦了,不肯给我家挛窑,叫我们再去找沈家谈谈。”

王蔺辰跟着坐在她旁边,没敢挨得很近,道:“我就想来找你说这事,不能找沈家。”

“噢?你打听到什么了?”

在烧瓷行业有句话,“命好要看沈家子”,说的就是挛窑沈氏。

由沈家掌工砌筑窑炉的瓷坊,不仅逢年过节要给沈家送去稻谷米粮,讲究些的瓷坊还会在每次烧瓷前给沈家送谷米。

原先,这在瓷窑业是不成文的礼数,给挛窑师傅送礼既有拜托师傅精工细作的恳切,亦是为后续窑炉的修补挣个脸熟知礼的交情。

只不过近些年来,沈家行事颇有几分狂放,瓷坊主们的礼数被摁着脑袋画了押,成为不得不认的规矩。不少瓷坊在效益不好的情况下还得腾出米粮往沈家送,这份负担比之丁税亦不遑多让。

对此,沈家内部也有不同意见。

反对最强烈的是如今沈家话事人的堂弟,族中行五,沈闳。

他不赞同‘征收’式地要礼,认为沈家靠手艺起的家,就该尊重这份手艺。

据说有一回,沈氏子侄在给某个瓷坊挛窑时,私下胁迫瓷坊主给点‘碎钱’,否则这砌筑与将来修补的事,就全凭‘天意’……叫沈闳听到后,当场打了那沈家子一顿,怒气冲天地要把那小子赶出沈氏。

后来却不了了之。

这几年沈闳极少出门挛窑,据传他自己在定州某个犄角旮旯买了个小院,每天在院里种菜,帮邻里做些修补活计,清贫度日。

谢织星有点儿惊奇,“你打听得这么细?”

王蔺辰不无骄傲地昂首,“小沈那一辈,沈八,沈如意,我同学。”

“你不是不在书院读书了么?”

“……前同学。”

中途退学的王小郎君多少有点羞愤,“闲谈莫揭人短,你给我留点儿的。”

谢织星笑道:“不必有压力,宋朝的学渣不丢人。你那么些个前同学,能读明白书的恐怕也没几个。”

“说对了,沈如意就不大行。但听说他有个堂了又堂的远方堂哥,中举了,他爹受了激励,押着他上的书院。”

两人坐在树下闲话些许时候,谢织星忽然正色问他:“你刚才说不能找沈家,是为什么?”

王蔺辰敏锐感到这话有点‘面试’的意思,遂收了不着调,“因为后患无穷。沈家既已罔顾初心,到时起窑修窑给留点技术性缺口,一面挣补窑的钱,一面又人为控制窑炉使用年限,到时瓷坊主就是他们手里的肉块,想切多少全凭心意。”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挛窑这门手艺毕竟还是沈氏最为精通。”

王蔺辰看着她的表情,“技术活我是不懂,但我感觉你有招。”

谢织星侧头朝他笑了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要不要跟我一起赌一把?”

“当然。你说,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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