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 12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谢央不知从何处折了许多海棠花枝,说要为我编花环。
我坐于他身侧,看他既认真又笨拙的手法,不禁笑了起来。
他听闻笑声后,不解地抬头看来,问道:“夫人,笑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抿了口姜茶,愣了一下。
这姜茶加了红糖,淡淡的姜味中亦有清甜掺杂,与阿爹先前做的味道无异。
他学会了煮姜茶,却没学会编花环。
我曾问过他:“你为何不会编花环?”
“夫人喜欢海棠花,花环自然要用海棠花枝才是最好。”他思索了片刻,认真地说:“可夫人每次瞧见海棠,就会偷偷落泪,我不愿夫人伤心,故从未想过去学。”
他垂着头看我,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若夫人喜欢,我可以去学。”
我并未将他的话放于心上,只是瞧着窗外的落叶,淡淡地道了句:“不必了……”
“我并不是喜欢花环,而是喜欢编花环的少年郎。”
这句话是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落,我便后悔了,盯着窗外愣了许久。
他不再言语,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我回头去看时,恰逢瞧见他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
是孤独的、落寞的。
当年的我并未瞧见他紧皱的眉头和他红了些许的眼眸。
大概沉着冷静的少年将军,也渴望被爱吧!
府上后院的池塘旁,有块枯地,什么也没有,后来,我便在此种下了江妃娘娘送我的兰花。
我先前并不知,那儿原本是片海棠树,每逢春日里,花瓣就如三月飘雪般,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让人一撇惊鸿。
是那日闲谈时,三七无意间告诉我的,他道,海棠树是我嫁入将军府的前几日,谢央亲自移走的。
理由为何,除却我与谢央,无人知,无人晓,也不必知晓,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年十七,心中藏了个沈家郎,扬言要与我岁岁年年、共占春风,未能得偿所愿。
今年二十有余,身旁多了个谢家郎,扬言要与我岁岁年年、永不分离,定能得偿所愿。
我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人,语气中透着几分心疼:“谢央,我教你编花环吧!”
这样,日后他就可以为我编这世间最漂亮的花环了。
“甚好,我的夫人果然心灵手巧,什么都会。”他听闻此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眸中含笑,语气中尽是骄傲:“娶了你,是我的运气顶顶好……”
他道,娶了我,是他运气顶顶好!
可我想说,嫁给他,才是我福气顶顶好!
我与他肩对着肩,头抵着头,一同编花环,我笑,他也跟着笑,府上一片融洽欢乐。
花环还未编完,府上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儿的其乐融融。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谢央那心狠手辣的父亲。
他站在亭子外,身形高大威猛,着一袭朱红的袍子,薄唇紧紧抿着,眼眸中透着阴冷。
他冷哼一声,不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让人很是不悦。
我将目光投向谢央,他的眼眶变得愈发猩红,双手也早已紧握成拳,指甲刺进了手心里,亦有血珠一点点渗出。
他皱着眉头,冷笑一声,问道:“何事?”
谢与不理他,抬脚走进亭子中,于方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送至嘴边,轻抿了口。
“请问谢将军有何事?”谢央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也愈来愈冷,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怎么同长辈说话呢?你就这般没有礼节?”谢与低声怒斥,并将手中的茶盏朝谢央抛去。
我心中一惊,余光瞥向谢央,他就这般冷着张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似乎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我不解,明明可以侧身躲一下,他又为何如此呢?
或许是因施暴者为他的父亲,又或许是因他早已失望透顶,没了反抗的意愿。
想着,想着,我便不自觉地伸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
偏了,茶盏偏了……
它就这般从我脖颈一侧擦过,而后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与“唰”地一下站起身,双目瞪得极大,一脸不悦,话语却软了几分:“你这丫头,莫不是个傻子吧,就你这般细皮嫩肉的,还要替他挡?”
我因受了惊吓,依旧呆呆愣愣的,“我……我只是不想他受伤……”
谢央也终是回了神,抬手搭在我的肩头上,将我调转了个方向,与他相对而站。
他不言语,静默地扫视着我,从头到脚,每一丝每一寸,皆不放过。
我有些不自在了,想要往后稍稍退一些,却被他禁锢着,动不得。
肩膀的力道又大了些许,我不满地抬头去看,恰逢撞入他的眼眸中,他眸光深沉至极,似乎是生气了。
我带着哭腔喊他,声音娇软:“谢央,疼,你放手……”
瞧见我并未受伤,他松了口气,将手收回,凌厉的眼神落在谢与身上:“谢将军,闹够了没?”
谢与不语,或许是因愧疚,深深地垂下了头。
谢央又道:“若是谢将军没什么事,就先告辞吧,我还要陪夫人编花环。”
语气坚定不移,让人不容拒绝。
谢与重重地叹口气,将手中之物放在了桌上,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去,似乎不愿在此多待一刻。
我狐疑地看去,淡青色绸绣花手帕静静地躺在那,里面显然包裹着东西,却看不清是何物。
“丫头,那东西是给你的……”他行至大门处,忽地停住了脚步,没回头,“是谢央他娘留下的。”
我掀开了手帕的一角,玉镯泛着光泽,阳光投下,通体清透澄澈,如涓涓细水般长流不息。
镯子是谢央阿娘陪嫁时的旧物,存放了许多年,玉色也愈发的温润,仿佛将岁月与柔情揉进了玉中。
我只觉得惋惜,惋惜没能与那林下风致的故人见上一面,没能亲手接过她送来的镯子。
我侧头去瞧谢央,他正看着镯子陷入沉思,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唇角也微微下沉。
我悄无声息地朝房内走去,就被谢央从身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头,缓缓地唤我:“夫人……”
他叹息了一声又一声,失落感扑面而来,“这样的我,令你厌恶吗?”
我挣脱了他的怀抱,回头愤怒地瞪视着他,“何样的你?”
“自私自利的我,冷血无情的我,凶狠残暴的我……”他言语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苦涩与失望,“夫人会觉得厌恶吗?”
“不是这样的。”我摇了摇头,伸手将他紧握的拳头抚开,看似镇定自若,心底却暗暗地揪成了一团。
“我眼中的谢小将军,是善良的,是真诚的,他有数不清的好,他会将糖人分给街边的孩童,会将粮食赠予城中的乞儿,也会试着去原谅他的父亲……”
他处处为别人着想,却鲜少有人知道。
他总是静默的,什么都不讲。
幸而,我是善谈的,什么都知道。
我转身回了房,拿着金疮药踏出房门。
谢央的视线定在我身上,眸中水光荡漾,于他闭眼之际,眼角滑下了泪珠,他抬手迅速地抹去,不想让我发现。
却又落下一滴,这次竟落在了我的手心上,冰冰凉凉的。
我拉过他的手,将金疮药轻轻地涂抹在伤口处,笑着拆穿他:“谢小将军哭什么,是被本小姐感动哭了吗?”
他也不怒,大大方方地承认:“嗯,确实如夫人所言。”
“夫人于我而言,是极其重要之人。”他看着我,结喉浅浅地滑动,轻轻地开口:“答应我,下次莫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不值得。”
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他,捡起了一旁的花环,举至他面前。
他俯下身,将春天戴在了头顶上。
或许,多年以后,他会再次戴上花环,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但终不似,少年游。
***
次日清晨,谢婉早早地就来到了府上。
她来时,我与谢央正在用早膳。
我知道,她这次不是来寻我的,而是来问萧砚下落的。
她不客套地坐在了谢央身旁,开口问道:“萧砚呢?”
谢央一脸平静,似乎料到了她会这么问,淡淡地答道:“走了。”
谢婉不死心,又问:“去何处了?”
他优雅地咬了口小笼包,吞咽后才开口:“寒山寺。”
谢婉没言语,也不抬头看他,垂着眸子道:“我……能去……寻他吗?”
谢央抿了口茶,向她投去目光,反问道:“我若是不许,你会留下吗?”
她会留下吗?
我想她不会,哪怕是偷偷溜去,她也定是要去的。
“自然不会。”果然,谢婉忽地抬了头,认真地道:“表哥,替我照料好我阿娘。”
谢央没理他,而是起身离去。
行至门口时,又顿住脚步,他没回头,只是叮嘱道:“山路难走,需小心谨慎。”
他要她路上小心谨慎。
他定是知道的,他拦不住她,也从未想过去拦,他希望他的妹妹活得自由,过得幸福。
他大步离去,消失在府上。
我想,他心中也定会有不舍,可他不能决定别人的人生,纵使是他的妹妹,也不可以。
谢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