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中剑
白羽被士兵拽着去见军师的路上并不情愿,她想问这军师又是哪路神兵天降。
一路穿过大大小小的营帐,士兵带着她站在中军帐帘幕前,他不进去,站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白羽猝不及防扑进营帐里面,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撞上了一个人的□□。
白羽抬头去看那人的脸。
她第一反应想的是会不会有人冒充吴界,又想吴界从来没说过他有没有什么同胞兄弟。
吴界刮掉了他在乌蒙时为了威慑不长眼媒婆的“神兵利器”——络腮胡。年过四十的他仍然五官俊朗,神采出众,少了十多年前见他的时候,眼中闪过的杀戮戾气,多了一份亲切温柔的慈爱。
此刻他握住她的双臂缓缓下滑,蹲在她面前,眼眶噙泪,用一种饱含心疼、愧疚、庆幸的复杂眼神凝望着她。
白羽缓缓问出一句:“你还活着?”
“念儿,对不起,爹说话不算话,让你受苦了。”吴界哽咽道。
白羽脸上有柿子粘液干涸后凝结的薄膜,黑灰涂抹均匀,导致满脸黑一块、黄一块,十分精彩,吴界叫来一盆水,掬起一捧水亲自给白羽洗脸擦脸,看着她恢复清爽这才平顺下来。
父女两人坐下来对了彼此近况,白羽才知道吴界是因为蒋绥之给他传信,说得到了一条关于他身世的消息这才动身去蜀中,走前特意去了趟临安把木箱交给王夫子保管。
结果他到了蜀中,蒋绥之先是不肯露面,后来好不容易出现,却一直避谈这个话题,之后更是给他摆了一道“鸿门宴”,三百弓箭手围困,目的就是想让他交出手里的证据,吴界不从,蒋绥之就命人放箭。
吴界是在枪林弹雨中遇到了冷镰风,两人联手脱困。
他被绊在蜀中,也刚好有些事情没有解决,需要隐姓埋名去查,冷镰风就顺势给长风无影阁发了他已死的假消息。直到两个月前,蒋绥之得到京中有变的传书,流言越传越真,赵雍的风评越来越差,眼看保不住皇位了,吴界就让人煽动对立情绪,蒋绥之起义谋反。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喜欢谋反。
金陵的皇帝换成了城固长公主,蒋绥之也暂时与吴界达成共识,吴界做他的军师,两人一起打到金陵去。
“你说蒋绥之不放心你,那怎么让你带着大军跑这么远,而不是留在他身边呢?”白羽好奇。
“他是听说安王赵兖在岳麓山一带驻军,命我提前来探路的。”吴界好笑地摇头,“何况我算什么带着大军,总共就给了我两万人,还都是步兵中不善作战的老弱病残,他自己就带着大队人马守在百里外的宁香山附近。”
白羽冷嘲,“哪里是让你来探路,分明是让你来送死的。”
“也算他做了件好事,不然爹真要帮他打到金陵才能见到你。”吴界说完肃着脸问白羽,“再说说你,你在金陵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往打仗的地方跑,多危险啊?”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去蜀中给你收尸。”白羽歪着头,并不怕吴界色厉内荏的训斥。
吃过晚饭后,太阳落山,白羽没有回吴界给她安排的住处,而是坐下来一副有要事相商的神情。
吴界依言在她对面落座,等着她的陈词。
白羽:“你刚才说跟蒋绥之合作只是权宜之计?”
吴界颔首,“那当然了,我只是想借他的手搅乱京城局势,给你们这边争取更大的优势,逼赵雍早点做出选择。我对封侯拜相又没有什么执念,何苦跟着蒋绥之造反,吃力不讨好呢?”
蒋绥之五十年前造反就没成功,他如今都这个年纪了,就算当上皇帝还有几日好光景,最后不都便宜了他那些不争气的儿孙。
听到吴界的承诺,白羽放心了,她说:“我有一个想法,既然你不是真的想跟西南军造反,那我们就跟安王联手,里应外合抓住蒋绥之。否则我怕时间拖得久了,赵雍会跟他取得联系。我出京之前,赵雍曾去见过王夫子一面,虽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我想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甘愿当一个普通百姓的。”
“他们已经联络上了。”
“什么?”
“冷镰风昨天给我的消息,说蒋绥之收到一封来自金陵的传信,送信的人是赵雍培养的杀手,长风无影阁跟他们打过交道,不会认错。”吴界话音一转,“而且,赵雍这些年肯定一直和西南那边有来往,他毕竟手握权柄二十多年,想瞒还是能瞒下来的。”
白羽一想,也是。
那赵雍当时在殿上说的只愿让位于城固长公主,看来也是权宜之计,临时找个借口堵住皇室宗亲的嘴,再和起兵造反的蒋绥之联手,到时候这皇位还是他的,并且可以名正言顺地改朝换代了。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甚至蒋绥之起事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谣言祸起,若无事发生,赵雍自然稳坐皇位;若皇位不保,赵雍退位,西南王造反,攻陷金陵后,皇位也是他们囊中之物。
真是好算计!
白羽急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写信给安王,我拿着信立刻出发,天亮之前把信交到安王手上。”
吴界听话地去书案前提笔写信,白羽在一旁给他磨墨。
信写好后,吴界吹干墨痕,将书信封装。
白羽就要伸手从他手中拿信,吴界手腕一转,让她抓了个空。
白羽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吴界。
吴界说:“你就待在我这里,信我派别人去送。”
“为什么?”白羽问:“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我在金陵和安王有过交易,我去可信度更高。而且我如今身手很好,你把长剑还给我,还有精铁小扇,路上发生什么我都能应付,我肯定能把信安全送到。”
“信能不能安全到都在其次,我要的是你的安全。”吴界抬掌阻制白羽要反驳的话,他解释道:“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冷镰风就在附近,他是长风无影阁的人,安王是无影主,让他去送更合适。”
白羽不知道冷镰风就在附近,闻言这才息了火。
吴界出去了一趟,把信交给冷镰风让他送去给安王。
之后几天相安无事,安王也传回了消息,同意与他们结盟扳倒蒋绥之。
深秋寒气加重,前几日湘水附近一直在下雨,蒋绥之大军赶在下雨前和吴界汇合,领兵的人是蒋绥之的长子蒋穆,蒋穆也有五十多岁了,跟赵雍长得有七分像,此人跟赵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蒋穆的长子正值壮年,一上来就质问吴界为什么还没把赵兖的项上人头拿来,当初是怎么跟他祖父保证的云云。
吴界不稀罕理他,白羽却气得不行,冲上去就要跟这豆大眼的男人理论。
吴界赶忙拦住她,蒋穆也训斥了他儿子出言不逊,转头问吴界:“这是军师的女儿吗?真懂事啊。”
他都这么说了,吴界也不客气,呲他一句:“是比令郎懂事许多。”
蒋穆笑了笑,检查完军中事务,带着儿子回蒋绥之营帐去了。
等雨停后,蒋绥之下令大军开拔,向岳麓山附近进发,看样子是要正面和安王对上了。白羽自然巴不得看他们吃亏,他们已经和安王商量好了计策,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经过几日行军后,大军在岳麓山西面一座谷口驻扎下来,然后白羽就发现她和吴界被人看管得很严,吴界的军中职务虽然是军师,但是蒋绥之只有在升帐议事的时候才会叫他过去,平常也不听他的话,这属于是戒备森严,把吴界架空了。
之后半月,西南军和安王军大大小小打了几仗,都占据了有利地形,各有胜负。直到昨天那场战役,蒋绥之才算吃了一个大亏,他下令把大军转移到岳麓山南部溪谷中,到时候搞个敌袭,然后两面夹击,再让安王赵兖吃个大亏。
吴界和安王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搬营地的这天夜里,白羽和吴界被留在旧营地中,美名其曰让他们守好大后方,其实就是害怕吴界跟着泄露了转移路线,让安王知道。
入夜后,白羽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背负长剑,精铁小扇插在铁甲护腕里,收拾妥当后去营地后方和吴界汇合。
他们今夜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冷镰风联手,在安王发动夜袭后,于两军交战之中深入敌营,擒拿蒋绥之。
白羽和吴界在约定地点与冷镰风碰面,三人一言不发地穿山林、赶夜路,路上冷镰风看了好几眼白羽,白羽觉得他莫名其妙,都给瞪回去了。
到达岳麓山南部溪谷,就见两军阵前冲天火光,安王趁蒋绥之还没安顿好就发动了奇袭,蒋绥之疲于应付正好给了他们三人发挥空间。
吴界和冷镰风轻功好,两人带着白羽从万军头上飞过,脚不沾地落在西南军中军帐前,把护卫蒋绥之的贴身高手惊个半死,立刻提剑开始格挡,可想而知他们当然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但胜在人多这一优势。
吴界的春风细雨剑和冷镰风的弯镰配合默契,在层层包围圈中打斗丝毫不落下风。白羽看他们那边没问题,自己也开始专心应付,她右手执剑、左手挥扇,一边打一边变幻位置,走起了那日在长街上对付使毒的黑衣人没有用出来的步法阵。
阵法要大开大合,所以她的身影在战局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时还要用上练得最差的轻功,一连走了好几圈,直至力竭。
周围滚了一圈尸体,侍卫们都来对敌了,蒋穆的长子提着剑守卫在蒋绥之身前,神情警惕地盯着战圈中的三人,时不时还叫骂吴界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叛徒。
白羽布好阵,借力一转身形,身体凌空,双腿劈开,一掌撑着一个侍卫的头顶,动作行云流水,转瞬间就来到蒋穆长子身前,长剑指着他面颊,扬声道:“再骂一句我听听。”
很早就看这东西不顺眼了,自大傲慢,又没脑子又没礼数,话还多,很烦。
吴界没想到白羽一下子就逼近蒋绥之面前,生怕她有危险,一路拼杀到她面前,不动声色护卫在她身后。
蒋穆长子也知道危险很识时务地闭上嘴。
白羽侧首对吴界道:“去问问冷镰风,安王那边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好了我要开阵法了。”
白羽剑指蒋绥之,守卫都不敢对她动手,看她暂时没有危险,吴界又横剑杀出去找冷镰风。上百人的包围圈中,吴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能杀个进进出出。
没过多久,他又杀进来找白羽。
“冷镰风说安王那边牵制住蒋穆的进攻了,让我们可以开始了。”
白羽点头,她重新回到战圈,伸出手臂看了一眼,眼一闭,长剑割开手臂血脉,一挥手,鲜红的血珠洒落在只有她能看见的步法印记上。
场中局势瞬间倒转,冷镰风被一股大力推出战局,他回头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抬臂撒血的白羽,走到吴界身后站定。
阵法困住了这些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无声无息死在阵中,白羽不再管阵法如何,也是来到吴界身边站好。
三个人很有压迫感地看着蒋穆长子,蒋绥之已经七十多了,习武之人虽然身强体健,但年岁流失仍然给他带来极强的衰败感。
他眼神深邃地凝视着眼前三人,主要是看着吴界,突然他仰天大笑,笑声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或许愤怒,或许遗憾。
他说:“随春风、吴界,又或者我该叫你谢春朝,你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不能把你拉到我的阵营是我的失败。”
这次他笑得很有恶意,“在蜀中这么多日,你找到是谁灭了你谢家满门吗?”
“不是你。”吴界说。
“当然不是我。四十年前我还是西南一个刚掌兵权,处在皇帝严密监视下的傀儡藩王,没本事把手伸到金陵城中去杀一个实权在握的侯爵。”蒋绥之喘了口气,用诱哄的语气跟吴界商量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放了我们,我告诉你凶手是谁。”
“蒋公拿我当几岁小童戏耍呢?”吴界笑,“你要是想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