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出嫁
皇后端起手边的温润玉盏,轻轻抿了一口,“你父皇……心里虽还念着废宁王,但如今朝野上下,都看得清楚,这储君之位,非你莫属。待你娶了顾家嫡女,朝局更稳些,想必那时,他也该下旨册封太子了。届时,再把书婷风风光光地娶进门,母后也就安心了。”
“不过,李承羡此人,你也得防着点。这些日子,他可是殷勤得很,天天往陛下跟前凑,不是送些不值钱的野味山珍,就是讲些乡野趣闻逗你父皇开心。陛下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耳根子也容易软……你可别让他钻了什么空子。”
李承谨应和着:“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定当谨记。”
李承羡拿什么跟他比?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嗯。”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好了,你也去忙吧。记住,万事谨慎,切莫功亏一篑。”
“儿臣告退。”李承谨躬身行礼,退出暖阁。
勤政殿内,皇帝倚靠在明黄色的龙榻上,脸色带着病气。
李承羡半跪在榻前,用温热的巾帕为他擦拭着手背。
皇帝目光落在李承羡身上,看着他额角沁出的细汗和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孺慕,心中闪过一丝刺痛和怜悯。
他想起了前年那个偶然撞见的场景。
在偏僻的宫殿角落,他亲眼看到自己这个被遗忘在深宫里的儿子,被几个势利眼的宫女太监呼来喝去,甚至被支使着去侍候一个内侍官。
那一刻,身为帝王的怒火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他的儿子,即便再不得宠,那也是龙子凤孙,是流淌着他血脉的皇子。
怎可被如此轻贱?
那次之后,一种迟来的愧疚攫住了他。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忽视,不是漠视,而是遗弃,生生将一个皇子养成了这般唯唯诺诺、看人眼色、毫无底气的模样。
万寿节上,他力排众议,封这个儿子为安王,并将顾家女赐婚于他,就是想给他一点底气,一点属于皇子的尊严。
后来宁王谋逆案发,这个儿子也确实办得干净利落,雷厉风行,一丝不苟,让他看到了几分……属于皇家的锋芒。
这让他心中那点愧疚,似乎稍稍得到了些慰藉。
然而,思绪一旦触及宁王二字,皇帝的心口便狠狠一痛,那是……他最爱的人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如今却……
皇帝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时殿外传来通禀:“启禀陛下,六皇子求见。”
他缓缓睁开眼,挥了挥手。
李承羡会意,放下巾帕,垂首躬身:“儿臣告退。”他起身时,目光与刚走进来的李承谨碰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退了出去。
李承谨走到龙榻前,撩袍跪拜:“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今日圣体可安泰些了?”
“起来吧。”明德帝示意李承谨坐到榻边的锦凳上,“老骨头,不中用了。”
李承谨依言坐下,语气关切道:“父皇切莫如此说,太医说了,您只是操劳过度,好生将养些时日,定能康复如初。”
明德帝扯了扯嘴角,目光深邃地落在李承谨脸上,仿佛要透过那层恭谨的表象,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他慢吞吞地开口:“谨儿,父皇老了……能为你谋划的……也不多了。”
李承谨蹙了蹙眉,面上却更加恭谨:“父皇春秋鼎盛,儿臣尚需父皇时时教诲提点。”
明德帝微微摇头,“你是嫡出,是正统。这大熙的江山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李承谨压下心头的狂喜,垂首道:“儿臣惶恐,定当克己复礼,不负父皇期望。”
“不负期望……”他语气沉重地说道:“谨儿,你要记住……坐拥天下,执掌乾坤,靠的不仅仅是手段和权谋。更要紧的是人心,是胸怀。是……容人之量。”
皇帝眼神变得复杂,带了些对往昔的追忆:“这一点,朕做的不好,朕希望你能做好。”
“有些人……有些事……”
他猛地抓住李承谨的手,眼睛死死凝视着他,语气郑重:“切记,不要赶尽杀绝!留一线余地,既是给他人,也是给你自己。”
殿外,寒风凛冽。
李承谨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上元彩灯,脸色阴晴不定。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赶尽杀绝?那这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又如何能稳固?
皇位是他的,顾清妧也是他的。李承羡要死,萧珩要死,挡他路的都得死!
京郊外,望北坡。
夜风卷着雪沫,掠过枯枝,发出凄厉的呜咽。萧珩猛地勒紧缰绳,“吁——!”
踏雪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踏下,“砰”地溅起一蓬雪雾。
他端坐马背,目光如这雪夜一般冷,缓缓扫过四周雪丘后缓缓立起的十数道黑影,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冻土上:“李承谨就派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来?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话音刚落,正前方三名黑衣人率先发难,三柄长刀划破夜色,向他袭来。
萧珩脚下一用力,身形腾空而起。同时,他抬手一扯系带,玄色大氅如一朵浓云,在月光下倏然展开,“啪”一声落于雪地。
大氅落下的瞬间——
“铮——!”
他腰间软剑出鞘,剑身在冷月下荡开一泓秋水般的光华,寒气逼人。
剑光一闪,血线飞溅,点点殷红洒在皑皑白雪之上,触目惊心。
顾府内,小厮开始忙碌地挂起红绸,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为明日的喜事做着最后的准备。
顾明澈悄然来到父亲书房。房内没有点灯,顾廷筠枯坐在黑暗中,窗外透进的几缕微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
“父亲。”顾明澈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放在他面前。
书案上,一个打开的包袱里同样塞满了银票和散碎金银。
顾廷筠的目光扫过那些钱,点了点头,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足够妹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顾廷筠猛地站起身,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袱:“走。”
蕴玉堂内,白日里六皇子派人送来的嫁衣正挂在最显眼的衣架上。
那嫁衣用料极尽奢华,金线银丝,缀满珍珠宝石,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宫人还特意夸赞了一句:“七姑娘好福气,殿下待您真是用心,这嫁衣的规制,比之正妃娘娘也不遑多让了。”
顾清妧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地砖上,背靠着墙壁。
在她面前的地上,放着一盏走马灯。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