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宿敌

“赵师兄，我帮不了你，你还是自去刑罚堂领罚吧。”荼山梨眸底波澜不惊，十分利落地舍弃。

但对方十分执着，拉着她裙摆不肯松，她心底厌烦，只能一脚踢开碍事的赵翼。

做完一切，转头。

前面两人竟还未走远，站在一起，无端碍眼。

荼山梨眸光沉了瞬息，旋即恢复如常。

好感人呢。

她心软的小师姐，看上去又要动摇了。

荼山梨弯起颜色浅淡的唇，出言叫住他们：“小师姐，大师兄，怎么都不理我？”

被轻唤一声，越行愣了片刻。

身后，那袭紫裙在风中摇曳。

少女强作镇定，眸中讶然又悲伤，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如同看见什么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施云岁自然发觉越行身上的异样。

顺势挣脱了他，划清界限。

说实话，她不觉得小师妹多喜欢大师兄。

梦境中，她离开仙山，前往鬼境。

没了她这个最大阻碍，按理说小师妹和大师兄之间再无阻碍。可等了数年，也没听说蓬莱中州少主与照夜宗仙子喜结连理的坏消息。

真相只有一个：小师妹单纯变态，喜欢抢她喜欢的东西。

那她现在不喜欢越行了，看小师妹又要怎么办。

施云岁不想掺和他们二人的事，只想脱身，奈何对方并不肯轻易放手。

越行敛目，不容置喙，看向荼山梨：“小师妹，你留下处理这边的事。”

他不愿意多解释，拉着施云岁就走。

施云岁一时没能脱身，抬头看着青年微蹙的眉宇，没再说话。

施云岁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对方厉声指责她不懂事，她立马就能硬起心肠，甩开对方。

可偏偏像越行这样，打着为她好的出发点，施云岁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或许也是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梦境中，越行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她痛下杀手，劝她迷途知返的人。

“云岁，你当真要叛出师门，与妖邪外道为伍？”越行追到了鬼境入口，手中长剑折断，短剑满是血污，冠发散乱，衣衫破烂。

身上斑斑血迹，肩头还残留着半只被鬼手抓出来的恶诅印。

他看着她，满眼失望，厉声开口：“彼非良人，与我回去！”

但那时她已不再相信他，甚至隐有些畅快，自己与妖邪为伍，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应该忙着筹备与小师妹的道侣大典，怎么还有闲工夫，跑来管她的闲事？

可现在，她害怕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施云岁目光下移。

这双她曾求之不得的温暖掌心，暖玉般，贴合着她冰凉的手。

真的还来得及吗？

*

修习完第二日的丹修课，施云岁径直御剑，前往小月峰藏书阁。

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斥逐长老的任务，而是她自己想要摆脱命运，主动找一本书。

“长老令我整理书目，你们不必守在这里。”

打发走执守弟子，施云岁谨慎站在门前，确定四周无人，才动手解开禁制。

一扇又一扇雕花镂空梨门打开，又重新关闭，施云岁来到藏书阁最深处隔间。

之所以迂回兜圈，是因为她今日找的，是一本禁书。

最深处隔间书架交错，明明是密闭空间，也不知道哪里飘来阴风阵阵。

施云岁好像又回到前日被人暗中窥伺的感觉，她生出想逃的念头，又压制下来。

周围数万万书目，一本本找，就是天荒地老也找不到。

再者，她不确定此处会不会有她想要的，只能赌一把。

“木系六十二，山海一粟。”施云岁闭目，双手并出六指于额前，“出！”

万千书籍哗哗作响，最终，左侧镶嵌的巨大书墙中，第三十二层八十七本书目，泛出金光。

金光抖了抖，忽被一股巨大力道扯出来。

一时间，阁间纸页翻飞，哗哗作响。

施云岁眼神剔透一亮，飞身而上，迅速抓住那本书。

检查完封面，确实是她要找的书。

施云岁揣进怀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场，忽然一股巨大吸力，扯着她往下拉。

施云岁一时不防，瞬间栽倒下去。

等她砸到地上，眼冒金星，才发现这隔间原来有人。

“这位师妹，你拿的那本书，不外借。”层层白色帷幕后，一道人影坐于其后，音色冷淡。

施云岁飞快爬起来，想着先糊弄对方，再借机开溜：“藏书阁可没有不外借书目的条例。”

怀里的书已被她捂上一丝热度，拿到手的东西，施云岁自然不可能放手。

说是禁书，其实《十方灵鉴》上只是记载了一些上古时期的神器魔器。既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

但说到底，禁书就是禁书，不容狡辩。被当场抓住，就要做好被严惩的准备。

但施云岁管不了这么多了。

无声对峙半晌。

“你走吧。”帷幕翻飞，背后那人松了口，似乎带着笑音。

他不打算追究，施云岁却生疑。

忽然想起什么，惊恐看着那重重白纱，吓得一退，毛骨悚然。

回过神，她二话不说往外跑。

进来时畅通无阻的通道，不知何时成了迷宫。施云岁跌倒了马上爬起来，还是感觉这条路永无止境，跑不到头。

她摔得凄惨，倒也没忘了死死护着怀里的书。

身后人影却半途变卦，追出帷幕，抓住了她，一把重重掼到墙上。

施云岁摔得头晕眼花，那只大手泛着黑气，扼制住修士最为脆弱的脖颈处，压制住了她，让她无法再跑。

幽冷气息逼来，他凑近嗅了嗅，让人寒意四起：“你，在害怕我？”

施云岁瞪大了眼，心口窒住，像溺水，半个字说不出来。

只无声攥紧了怀中那本线脊书册。

……

“小师姐。”

施云岁猛然回魂，冷汗涔涔睁开眼。

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童正关心看着她：“小师姐，你怎么了？”

她竟然趴在静室里睡着了。

施云岁揉了揉脑袋，好像做了个噩梦。

“我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施云岁全然记不清了。

两个小童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小师姐整个下午都在这里。”

他们是双生子，一个叫非音，一个叫非乐，都是师尊的侍从小童。

“宗主还未归宗，小师姐等在此地也是无用。小师姐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发髻系着红丝带的非音说。

“是的。”系着白丝带的非乐也附和点头。

回到西棠阁，施云岁慢慢掏出怀中的东西，看了一眼，面色冷凝。

有些麻烦。

“小白小白，在不在？”她赶紧呼唤断念器灵，想问它知不知道。

小白醒了过来，一看她手中的书，立即兴奋道：“主人，你何时拿到的《十方灵鉴》？这可是《魔书》唯一留存于世的子章目，记载了数不清的魔器神器，好东西啊。”

同样很想知道的施云岁：“……”

得了。白期待。

小白一沉眠就成了死小白，万事不知了。

*

清晨，北风呼啸，百草伏折。

一行弟子垂头丧气往冰崖赶来。

“我就说沾上小师姐准没好事，这大清早的，丹修长老竟让我们去冰崖找雪岭草？”一个弟子冻得瑟瑟发抖，搓着胳膊，打了个喷嚏。

这冰崖寒风肆虐，因为处在灵气稀薄的地界，修士们很难抵御寒气。

“什么？小师姐在哪里！”另一弟子反应迟钝，顿时如临大敌，环顾四周，草木皆兵。

“小师姐来木泽药堂了，你前日休假不在，没碰上她。”说话的弟子白了他一眼。

“我就说怎么最近运道奇差，别是小师姐给我传染了吧。”

“话说小师姐怎么不来冰崖，她又搞什么特殊？”

没人接话。

一个女弟子看上去唯唯诺诺，犹豫道：“也不能这么说。丹修长老时常会突发奇想，让我们去各种个怪地方找药的。”

“不能这么说？”人群中一声冷笑。

“你这么偏袒小师姐，干嘛还和我们一处做任务？”一个腰悬金叶的女弟子神情愤恨，却并不畏惧这阴冷寒风，看上去是这群人中修为最强的。

她冷哼一声：“出头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我看你今年刚从外门进来，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赵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弟子见惹了不该惹的人，急忙想要补救。

然而对方并不给台阶，上前推搡她一把，携着众人离去前，回首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我们走，别和这个不识抬举的人一处。”

女弟子修为低下，一下子摔倒在雪地，抹着眼泪哭起来。

等乌泱泱的人群走远，冰崖峭壁上，挂着的一道人影忽然动了动。实在很难想象，这种鬼天气，千丈冰崖上，竟然有人能够忍受寒气，默默待这么久。

施云岁眼睫上都是冰霜，轻轻一眨，落下的冰棱在白皙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丝显眼划痕。

要不要上去扶那个女弟子？

可如此一来，她藏身潜入冰崖的事就暴露了，被旁人知道，又是件麻烦事。

纠结间，崖上女弟子的啜泣声止住了。

施云岁屏气凝神，静静听着。

有人朝女弟子递出手，女弟子愣了一瞬，哽咽道：“小……小师妹，谢谢你。”

荼山梨怎么在这里？施云岁心头暗道晦气。

“师姐，你外裳破了。”崖上，轻柔的女声笑着提醒，“换我的吧。”

修士的外裳通常是护体法衣，女弟子赶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肩后一块，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露出雪白里衣。

这种鬼地方，没有灵气护体，又失却法衣，可是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