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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意消融》

25. 第二十五章

乡间的路并不平坦,大巴驶过一段狭窄的公路后,转弯进了一道泥泞的土路,车身摇摇晃晃地颠簸不止。

透过后视镜,倒映出司机疲惫浮肿的黑眼圈,他不耐烦地一边把持着方向盘,一边往嘴里叼了根烟,老式打火机搓了好几下才点着火。

车厢里的气味本来就不好闻,如今多了烟味更是堵得慌,我悄悄拉开一点窗缝。

刚下过雨的缘故,泥土的土腥味混杂着青草味一阵阵往鼻腔里扑,谈不上多清新,但也比原来污糟的气息好得多。

脑子昏昏沉沉的捋不清思路,我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枯萎稻田,独剩下白色的风车在寒风中不停旋转。

突然有种错觉,我这次回来就是如平常一般没什么不同,到时推开残破不堪的木门,温翰会躺在那包了浆的摇椅上,脚下空酒瓶发出碰撞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啐骂我一句而后昏昏睡去。

大巴开了近三小时终于抵达了浮匀镇,镇子很小,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医院。

负二楼,直到医生替我推开太平间的大门,我依旧有种不真实感,里面的灯光很冷,不锈钢床上鼓鼓囊囊地盖着块白布。

我一步一步走上前,镇定地掀开半块,温翰紧闭着双眼,头上的血迹变成了暗黑色,他脸色发青发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标本。

腿软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整个人半跪在地面上,急促地呼吸迫使我差点喘不上气,我咬着牙将白布全然揭开。

是他没错,温翰的左手有一道伤痕,是我十三岁那年他喝醉了酒又要打我时,我拿起旁边铅笔盒里的美工刀划的。

我喉咙吱吱呀呀地像个破风箱,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却一道道流了下来。

我毋庸置疑地恨他,所以我巴不得他赶紧去死,这样他就不会像蚂蝗一样趴在我的身上不停吸血,我就能落得永远的轻松。

但现在温翰他真的去世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我甚至会难过会流泪。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是强大的血脉基因所致么?

奶奶在我初二那年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只知道少了一个打我骂我的人。

如今父亲去世了,就像是掏走了我心头的一块肉,那里四处漏风无可遮蔽。我本就没有母亲,如今连这个可恶的男人也弃我而去了。

原来人只要死了,活着的人就可以原谅一切他生前犯过的错误。

温翰他酗酒无度,重男轻女,舍不得打弟弟,就会拿我撒气。他也好赌,偶尔打牌赢了钱也会大发慈悲,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上一罐糖,扔到我的手里。

我发了烧,奶奶不管我,他也舍不得带我去医院说医院贵,但也会从不知名的小诊所买上几粒消炎药塞在我的嘴里,让我别在叫唤吵他了。

这样的不称职的父亲,这样恶劣的温翰,说走就走了。

“节哀顺变。”医生给瘫坐在地上的我递上了一张纸巾便走了。

一百六七十斤的人,竟然可以浓缩成小小一坛骨灰,这成了他唯一来存于这人世间的证据。

我捧着这坛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濛濛的细雨似雾洒落,我的头发湿了大半。

半小时后,我推开了门走进那间生活了将近十七年的屋子,头顶的一处瓦片碎了还没来得及部,底下放着一个陈旧的塑料盆在接水。

这个不到四十平米的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墙上的土泥巴也是破破烂烂的,家具也少得可怜。

我将骨灰坛放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然后我佝偻着腰裹着羽绒服躺在一旁的铁床架上,即便上面的床单已经潮湿地发臭,我却不在乎地阖上了眼。

可能是太累了吧,处理完这么多事情后已是晚上六点,加上坐了一夜火车没睡,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事情。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我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甚至看到了那个模糊的母亲身影在朝我招手。

我艰难地扯着干涩的嗓子低哑地叫唤,但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陡然一个寒颤,我从床上惊醒坐起,心绪未定之时,不远处木门上的铁皮锁似在晃动。

没多久,铁皮被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像是风吹动的,倒像是有人在刻意撬锁。

我仓皇失措地从床边滚下来,跑到桌旁捡起锈迹斑斑的菜刀握在手里,连鞋都没顾得上穿,裸着脚踩在水泥地一步步靠近门口。

陈旧的锁搭片脆弱地蹦开,外面瞬间跟着响起一道闷雷声,雨下得越来越大,木门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家里唯一的灯泡随着夜幕中打过的闪电,也熄灭了最后的光亮。

那是一双男人的大手扣在门边,夜色中泛出阴冷的白,我吓得将菜刀高举过头顶,正准备劈下来时,说话声响起:“温煦?”

哐当,我手一哆嗦,菜刀落在了空地上。

谢禹沐一袭黑色大衣,额前的湿发垂落几根下来,他侧身走进了屋子,一阵冷风将木门重新合上。

许是我的样子太过可怖,他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心疼,抬手摸上我的发顶:“你……还好么?”

我低着眼睫,往后退了几步,局促不安地摸索着胳膊:“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他拥我入怀,磁性的嗓音夹杂着雨后的潮气:“你父亲去世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手指蜷缩成一团,靠在男人肩侧,隐隐感觉到他颈间动脉的跃动。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留,自己跑回来了。”谢禹沐温厚的手掌贴在我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像是在安慰刚出生啼哭不已的婴儿般耐心。

“和我说一句,我怎么样也会陪你来,再不济也会安排专车送你。”他语气渐渐放缓,“你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我说不出话,转而埋头在他胸前,先开始只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几滴眼泪,再后来我指尖揪着他的外套,发觉已然洇湿了一大片。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我拉开了几分距离,嗓子里的哭腔却难以掩饰:“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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