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东区
林恩佯装出一副苦恼的表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朗氏矿业公司。
她怎么都没想到,亨利·朗这么好对付。
此人还保持着青春期的叛逆态度,一心想着逆反,完全没有自己的思考。
“亨特审查官,我们现在去哪里?”车夫驾驶着机械马车驶离高楼耸立的街道,一边询问道。
“到午饭时间了……”
林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你先往东区治安所行驶,中途路过小餐馆就停下,我们先吃个午饭。”
“好嘞。”
尽管车夫此前没有与林恩接触过,不过今日的相处足以证明林恩并不如威灵顿那样难搞。
“我知道珀尔区与东区交界处有一堆不错的小餐馆,我先往那里驾驶了。”
“没问题。”
钻上马车后,林恩立刻掏出笔记本,用铅笔写下两个字:
【工党】
这是由暴怒的亨利·朗讲出来的:他的爷爷在三十年前加入的“工党”。
这句话尤其引人注意。
能与“矿山”相提并论,含金量显然不低;甚至他还多此一举地强调了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为什么这么重要?
这句话也同样解释了,为什么亨利·朗与蒙德里安·威灵顿两人,明明年纪悬殊极大却关系异常紧密。
或许与他们背后的秘密团体——工党息息相关。
有关于“工党”的消息都是公开的,林恩觉得但凡有意打听,就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马车缓缓驶离中央大区。
蒸汽机械马匹发出咔哒咔哒地转轴声,林恩隔着车窗与浅湖宫擦肩而过。
即便外墙微微斑驳,却也能窥见这座宫殿旧日的辉煌。
“浅湖宫已经许久没人来了。”车夫叹口气,“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这里有多么光辉热闹。”
林恩来了兴趣,立即直起身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四十年前了吧……”车夫一边驾驶,一边回过头闲聊,“当年我父亲还在浅湖宫当值。”
“您的父亲?”
车夫点头,语气有些骄傲:“他是浅湖宫的车夫,曾经我也能蹭着马车去王宫附近玩耍。”
他语气低沉下来,“不过,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您节哀。”
“这也没什么,那晚就连国王都死了父母,更何况我呢。”他皱了皱眉,苍白地自我欺骗着,褶皱丛生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挣扎。
“在那之后没几天,为了补偿我们家,我得以在国民卫队工作。”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跟烟,慢吞吞点燃。
“我还记得,理查德四世的士兵带着一张赭红色信封来敲门我家的门,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分明觉得我应当感恩戴德。
“他强迫我当场感谢国王的恩赐,能不计前嫌地雇佣反贼的后代,还说我父亲死有余辜。”
车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即便已过去二十余年,他还对当初的恶言耿耿于怀。
林恩咬着笔帽,在纸上工整地写下几个字。
【理查德四世】
“好在那天我们家的邻居、一名鱼贩刚好推了一车臭鱼在巷子里叫卖,听了这些话过后,直接把鱼全倒在他身上。”
车夫掸了掸烟灰,侧头笑道,“审查官您不知道,放了几天的海鱼,臭得和发酵的下水道似的,我估摸着那气味得半个月才能散掉。”
林恩抿唇笑,“我只知道有些奶酪很臭。”
“下次您有什么不满,可以试着用臭鱼作弄别人。”车夫哈哈大笑,随手把烟蒂丢出去,又拧开钢制水壶喝了一口。
林恩对车夫的提议并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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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名为“家庭小餐馆”的店铺内吃了热乎乎的豌豆汤和肉馅饼,而仅仅花了7银舌尔,两人重新往碎金城东区前进。
车窗外一下子变得嘈杂。
是一种没有生机的喧哗,车铃声、叫卖声、争吵声混在一起,全都被汽笛重重盖住。
而污水的腐臭味,也开始时不时飘散进车厢。
“该死的。”
车夫点了支烟,怒气冲冲地与一名醉汉擦肩而过,险些撞伤他。
“东区的街道太窄了,实在难走。”他嘟囔着。
林恩探头出去。
蒸汽马车行驶在“主路”上,却也比不上桔梗街的一半,挤在人流之中。
而道路两边的深巷,黑漆漆如肠道般窄长,几乎透不进阳光。
因而,两边的联排房屋上爬满了霉菌与青苔,木板门一扇扇紧挨,几乎要腐烂。
难怪,即便是房租再便宜,中央大区的上班族也不会选择东区租住。
这里的环境属实太糟糕了。
一晃神,东区治安所已在眼前。
林恩与东区治安官杰克逊·波弗来说明了来意,他狠狠皱了皱眉,猛地从烟斗里吸了一口。
“偷窃啊……”
他灰色的眉毛颤抖几下,分明有些为难。
“偷窃在东区实在太常见了。”
“不过,东区使用大面值钞票的,应当不多吧?”林恩问道,心里却有些犹疑。
——倘若那两个孩子足够机灵,他们总有办法避开旁人的追查或举报。
杰克逊·波弗来摇了摇头,“审查官,我一开始调来东区治安所时,想得也与您差不多。”
他啜了口浓茶,脸上带着苦笑,“但东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人们不相信治安员。”
“……换句话说,他们不信任文明社会的契约。”
此话一出,林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因而也明白,自己的到来或许只是徒劳。
她站起身,准备与波弗来治安官道别。
这时,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年轻治安员,目光游离且涣散,手上还抓着制服帽,汗水顺着他头顶的碎发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巡查有点情况,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如狂风下的树叶般战栗,“就在枫叶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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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教堂距离东区治安所很近。
因道路狭窄,几人都是步行过去的,车夫原本缓缓跟着,很快就被甩开。
“具体是什么情况?”
杰克逊·波弗来喘着粗气,双腿沉重又无力。
伤病过后,他的左腿就一直使不上力气,更别提高强度地奔跑了。
“有个男孩……似乎是疯了。”年轻治安员的语气相当困惑,“我形容不上来,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男孩?
林恩的心一沉,瞬间有些坏预感。
三人冲进破败的枫叶教堂。
本该是纯白色的建筑,但日久失修呈现出肮脏的淡黄色,尖顶上的黄铜神像也被偷去,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