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49.近者亲,远者安
1.
一路闹着别扭,走走停停,说话间期月已过,妙霰终于回到冯台。到了该和盘托出的时候了,妙霰沉声对后丘道:“其实我是妙将军的女儿,我就是妙霰。”但后丘一点也不惊讶:“嗯,我猜到了。”
“你随我回家吧,我会对母亲和父卿说是你我的新朋友。”妙霰热切道,“不想说名字没事,我母亲总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知晓规矩,不会迫你回答的。”
后丘道:“我只和同龄人玩得好,最害怕见长辈,有些话朋友之间说得,当着长辈不知该怎么开口,稍有不慎会错了意,解释起来又是一番波折。”
妙霰深有感触地点头,又道:“你不想随我去?”
“对。”
“那好吧。可久,你暂时不用回家,帮我安置好他。”妙霰好没意思地拉着宝柳进了府,守门的仆役一看是她,欢喜得差点哭出来:“姨姥姥诶,你终于回来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少了个先发制人向将军解释的机会……算了,解释什么呢?听天由命吧。索性专心为后丘安排住处,想找个离妙府近的地方,万一妙霰想出来玩,还方便两人见面。
后丘意有所指道:“她身上这么多欠债,还能出来玩?你不用管我,好好陪她吧。”
其实我私心是怕后丘跑了,说什么也要安排妥帖,就将他带去将军一位远房亲戚经营的旅店,要了间上好的房,又将附近可口美食位置一一交代,给他留下可供日常开销的钱财,才回将军府复命。进门正看见妙霰抱着将军痛哭的场景,两人母慈子孝,仿佛毫无芥蒂。
我也不知妙霰有没有说我的坏话,只赶上她对母亲介绍了宝柳,说是江湖上捡来的可怜弟弟,今后可以和贺四儿作伴,一起服侍左右——可怜的贺四儿还不知这个噩耗呢。
将军命我去安置宝柳,向贺四儿宣布噩耗的人就变成了我。宝柳一入将军府就异常拘谨,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在一个转弯处险些踩掉我的鞋。我进门招呼玉姑姑和贺四儿,她们已听闻了妙霰回家的消息,喜不自胜地出来迎接,不料我带回的是一个陌生男孩。
“玉姑姑好,贺哥哥好。”宝柳乖巧道。
他路上总听妙霰说起贺四儿,对他有着天生的好感,可贺四儿脸色一白,只是勉强微笑,在玉姑姑将宝柳带去房间后,连忙拉我到一边询问来历。
我见他紧张兮兮的,也不方便说明认识宝柳的始末,就扯了个谎,说宝柳是一户人家的落难公子,因舍命救过妙霰,就被她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小姐何时回来?”
我说至少要跟将军叙情完毕,现在还抱着哭呢。又问他有没有龙文贲的消息,贺四儿摇头道:“小姐走后半月有余,龙小郎也走了,似乎是张公子带他去苍羊府散心。其后就没了消息,听说他和小姐的婚约也作废了。”
我便知道龙文贲寻觅妙霰之事尚未为外人所知,当下不便多说,只是应承几句。这时院里来了个将军身边的侍从,说将军请我过去,我一时判断不出是要责难我对妙霰的苛待,还是兑现杨水桥边宅子的承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之前往,妙霰不在,应是已回去了,将军则面带微笑对我点头。
我心中一阵雀跃,看这样子八成是好消息。
——
2.
“短短数月,霰儿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我看得出来,她心里能装下事了,说话也不像从前那样任性。她还主动询问了龙文贲的去向,说要与他亲自谈谈,我这个当母亲的,自是十分欣慰。”
我忍着心头的怦然而动,俯身道:“是将军教女有方,小姐天资聪颖。”
将军摇头打断了我的奉承:“让她出去见见世面,是对的,将她交付给你,也是对的。可久,你做得不错。”
再抬手,便有下人走来面前,将一个托盘递给我,我定睛一看,差点气血上涌,眼冒金星,晕倒过去。
那是柄手心长的铜制钥匙,钥头是个雕刻祥云的铜圈。我将它握在手里,沉甸甸、冰凉凉的触感竟激起流泪的冲动。
是钥匙啊!大门钥匙!杨水桥宅子的大门钥匙!我家的钥匙!
我跪下谢恩时,手和嗓子没有一处不在抖,将军看我实在激动,体恤道:“这几日不需你护卫霰儿,就回家休息吧,休息好了再来府上不迟。”
我真的快哭了,我有家了,我梦想中攒一辈子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房子,钥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到手心。而我做了什么?只是虐待她的女儿而已……万恶的贵族们啊!
我揣着钥匙出了妙府大门,腰板子挺得比平时都直,步子不禁方阔起来。守门的见我举止怪异,还拿眼睛斜睨我。
看罢,看罢,你们看你们的,我回我的家。
我的脚尖迫不及待地走向杨水桥,突然又想起件事,硬生生把脚步调转了方向,走到另一个街口,上楼敲开了后丘的房门。
“走哇,”我灿烂地笑道,“来我的大宅子玩玩?”
后丘刚把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袖子还挽在结实的小臂上,他莫名其妙道:“宅子?你从哪里突然得了个宅子?”
我说不要多问,跟我走就是,迈着方步前方带路,将后丘带到杨水桥,本来还想掏出钥匙显摆一下,不料大门竟然自动开了,一个老奴见了我的面,满脸堆笑道:“将军一早吩咐我等维持院子整洁,静候彭娘子归来。”
他又转头唤来七八个侍者,稀稀拉拉地站了一排对我行礼:“恭迎娘子回家!”
此刻我的心就像什么样的石头掉进了什么样的湖泛起了什么什么样的涟漪,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要佯作镇定,摆出主人风范,请我家的第一位客人进门。
后丘打量着周围,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看来你真有事瞒着少主,可久,你很狡猾啊。”
我嘿嘿地笑:“彼此彼此。”
今晚的饭菜是我亲自吩咐厨房做的——是的,如今我也体会拥有私厨是何感觉了,现在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我以后赖以怀念的“家味儿”。我百感交集,一边喝酒一边流泪,后丘见了连忙安慰道:“凡事要往好了想,虽然养活这一大家子仆人厨子是笔极大的开销,但你当护卫的工钱正好可以抵扣一部分……”我将眼泪一抹:“什么?开销?”
我才想起给下人发工钱的问题。找来管家老头一问,原来将军吩咐过,这宅子没主人的时候工钱都由将军府承担,有了主人,就要由我承担了。一个高级管家、一个名厨、八个杂役,要发的几乎是我领来的工钱的四倍。家的味道立即消散了,鼻腔里充斥着金钱的铜臭,我当即决定不养闲人了,还是亲力亲为吧……
万恶的贵族不是谁都能当起的!
——
3.
我家这宅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将下人们尽数遣返将军府复命后,非但不显得空旷冷清,还让我意识到自己更适应独居自由的生活。
只是空房多了,不免引我幻想,若今后寻觅到一个可心的小郎,可以让他住在东边这间房里。如此一来,闲置了西边也怪可惜,不如一边一个,相映成趣……
将军给我放这几天假,是想让我好好休息的,可我兴奋得一晚没睡着,脑子乱七八糟地畅想未来,睁眼直到天明。这一想不打紧,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次日醒后踌躇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找来后丘,将我家的大门钥匙交给他。
“你帮我看两天家,我要去个地方。”
“去哪?”后丘问,“需要我帮忙吗?”
我说不用,只朝他借来那匹脚程不错的灰白花马,沿妙霰离家之路向北而去。
这是我的冲动之举,走在路上,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气。我不知再见他是什么场面,不知他身陷囹圄还是成功脱身,也不知为何一安顿下来,心里就会想起他,明明我并不觉得喜欢上了他。数次勒马停下,想要结束荒诞的旅程,但犹豫好一会儿后,还是继续催马前行。
我就这么迟疑着来到熟悉的医馆前,可迎接我的是门上挂着的一把大锁,我用手指一揩,就擦去了厚厚的浮灰。锁了少说数月,冯郎中去哪了?我向邻居打听消息,终于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