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既然定下是季辞云下嫁顾笙,依礼,顾笙便需备下相应的聘礼。季望舒显然无意提供任何实质帮助,顾笙只得自己设法筹措。
她返回家中,翻检箱笼,将这些年参与各类雅集宴会时,主人家作为酬谢或赠礼所赐的一些上好布帛、精巧杯盏器皿一一清点出来。
这些东西品质不俗,折算成金银也能应急。只是,顾笙平日往来接触的多是些不事生产、对金钱买卖一窍不通的世家后辈,如何将这些物件顺利变现,成了难题。
思来想去,她唯一能求助的,竟只有胡三笑。
胡三笑常年混迹市井,倒不难寻觅。她不是在街巷间游荡着替人催讨债务,便是窝在她自己经营的酒楼醉花楼中醉生梦死。
醉花楼并非寻常酒楼,内里蓄养着不少能歌善舞、陪酒调笑的倡伎,是胡三笑一处重要的营生。
顾笙寻来时,胡三笑刚从一场宿醉中醒来。
她衣衫不整,外袍襟口大敞,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肌肤。许是常年外跑,胡三笑的面庞与手臂都是健康的古铜色,脖子以下的皮肤却白皙得惊人,那雪白柔软的胸肉连顾笙见了都难免脸红躲避。
“你要成亲?”胡三笑胳膊支在矮几上,一面仰头灌下一口醒酒的浓茶,一面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金色的犬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就凭你?你别忘了,你现在身上可还背着我不少债呢。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想娶夫郎?可别害了人家好好的男孩。”
顾笙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要娶的,是季辞云。”
““咳——!”胡三笑猛地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玉杯失手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摔成两半。
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娶谁?”
她霍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乱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混杂着讥诮的神情:“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忽然跑到季家去当什么劳什子琴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啧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道中落的寒门世家,最是狡猾。”
“所以,”顾笙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径直说明来意,“我至少需要备上一份像样的聘礼。这些年我所得金银大半偿付于你,手中并无多少积蓄。故而想请你帮忙,将这些物件转卖出去,折算成钱。至于欠你的款项……也希望能暂缓一段时日。”
胡三笑闻言,干脆向后一倒,直接仰面躺倒在铺着锦席的地上,望着楼顶繁复的彩绘藻井,长长叹了口气:“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公!怎么像你这样欠了一屁股债、穷得叮当响的小白脸,也能娶到季辞云那样的神仙人物当夫郎?”
她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利落地翻身坐起,随手理了理散乱的衣襟:“罢了!你既然要成为季府的儿媳,那这点小忙,老娘自然是要帮的。以后发达了,记着老娘的这份人情就行。”
她站起身,上前拍了拍顾笙的肩膀:“从今往后,在玉都之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走,今天有此喜事,姐姐我请你喝酒!咱们醉花楼别的不多,就是好酒管够!”
顾笙微微挑眉:“你请我喝酒?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算什么?”胡三笑走到顾笙面前,伸出手,竟带着几分难得的郑重将她从席上扶起,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再争气些,攀着季家这棵大树往上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是我请你喝酒,你都未必稀罕喝了。”
她上下打量着顾笙,耸耸肩:“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糊弄过季望舒,但能办成这件事,你确实有点真本事。或许我们真能成朋友。”
一场小宴,竟从日正当午,一直延续到了暮色四合。醉花楼中别的不敢说,用于寻欢作乐、消磨时间的花样却是层出不穷。
直至顾笙起身告辞,胡三笑还意犹未尽,临别时更是大手一挥,颇为慷慨地塞给她一小包金银,权作贺仪。
从醉花楼的暖香馥郁中走出来,傍晚微凉的风一吹,顾笙才觉出几分真实的眩晕。她今日本打算去拜望素日敬重的师长,请其出面作为执事前往季府行纳聘之礼。
可眼下自己周身酒气氤氲,步履虚浮,只得暂且按下,先乘马车返回家中。
车轮辘辘,碾过土路。
顾笙靠在车厢内壁,微阖着眼,任由晚风透过车帘缝隙拂在发烫的脸颊上。
胡三笑今日一反常态的慷慨与热络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她还没真正将季辞云娶过门,仅仅只是将与季家联姻的消息传出,胡三笑的态度居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世家门楣竟是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
庭院寂寂,廊下已点起了灯。
阿月早已备好晚饭,静静守候在廊檐下。
见顾笙身影摇晃地走近,他连忙快步迎上,伸手搀扶住她的胳膊:“娘子,您饮酒了?”
顾笙素来克制,极少纵酒,今日却破例了。
顾笙看着阿月清秀眉眼间的关切,心头莫名一软。
她伸手抱住了男孩瘦削的肩膀,将有些发沉的脑袋靠在他颈侧,低笑了一声:“我没事……只是,很开心。”
所以,当胡三笑揽着她的肩膀,将酒杯递到她唇边时,她便没有推拒,一杯接一杯地饮了下去。
被她这般亲昵地抱着,阿月耳尖通红,鼻尖除了酒气,还隐约嗅到一丝脂粉香气,他声音更低了些:“您今日是去了何处?”
顾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脸埋在他肩头,喃喃低语:“阿月,我保证,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你,还有阿芜,都会的。”
阿月没有接话,只是任由她抱着,等夜风有些冷了,才抬起手臂环住她的腰身,轻声道:“您喝多了,我先扶您回房歇息吧。”
将顾笙安顿在榻上,阿月快步去厨下烧了热水,又在红泥小炉上仔细熬煮了醒酒汤,又连忙返回房中,用沾了热水的布巾,为顾笙擦拭脸颊与双手,伺候她更换寝衣。
待醒酒汤熬好,阿月小心吹凉,再一勺一勺喂顾笙服下。
汤水入腹,暖意驱散了些许不适。
顾笙靠坐在榻上,头脑渐渐清明,胸口却依旧闷闷的,混合着兴奋、忐忑与隐隐不安的情绪交替起伏。
阿月将早已冷透的饭菜收拾出去,便返回屋中,跪坐在榻前在小香炉中点上安息香。
他看着空中缭绕的烟痕,鼓足勇气,说出了从方才起便萦绕心头的话:“娘子,在阿月心中,如今这般能侍奉在您身边的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顾笙闻言,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
阿月的手指纤细修长,本是极好看的形状,可指腹与虎口处,却生着一些与这双手极不相称的、粗糙的薄茧。
那是常年操持家务、浆洗缝补留下的痕迹。
顾笙的指尖轻轻摩挲过那些薄茧:“一点都不好。”
阿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他自己眼中这双手粗糙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