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醉槐阴
化风行猛然惊醒,下意识去摸被砍掉的手,却发现手臂仍在,原来是昨夜被压在身下太久,连带着之前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持月在提醒他下楼用早膳,他应了一声,迅速穿上外衣下了楼。
两人下楼时昨天那些散修还在,唯独不见那个孔雀般招摇的男子,化风行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总觉得那人不怀好意,尤其是在持月面前的时候。
吃过早饭两人便踏上了前往临阳城的路途,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魔修,但是遇到了不少魔物。这些魔物原本都是人类或者林间的动物,被地面溢出的魔气长时间侵染后变成了魔物,见到活物便会攻击。
化风行虽然没有修行过,但他从小跟着化霜雨练武,再加上持月提前给了他一把附灵的剑,所以他对付这些没有心智的魔物还算得心应手。只是那些魔物倒下后,身上裹挟的魔气都会散去,露出原本的样子,有毒蛇猛兽,也不乏猫狗兔子这种人类来说难以下手的小动物,其中甚至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人类。
当剑锋刺入枯槁的身体时,化风行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那魔物倒下后,眼中的红光很快散去,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脸上竟残留着一丝解脱的笑意,那分明是一个普通的、或许正为了生计在森林里奔波的农夫。化风行感到胃里一阵翻涌,手臂发软,有些握不住剑。
“沾染魔气时他们已经死了,杀了这些魔物对于他们来说也算解脱。”持月在一旁突然开口。
化风行正蹲下身替那人阖上双眼,知道她说这话在安慰自己,但是心头的阴霾依然有些挥之不去:“若是我哪天也变成这样,仙君也会杀了我吗?”
持月沉默了一瞬后答道:“不会有那一天。”
在持月转身上马前化风行突然开口:“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仙君能动手杀了我,因为我不想这样被魔气操纵着杀人。”
“不会有那一天。”持月重复了一遍便纵马离去,化风行只得立刻驱马追赶。
越靠近临阳城,路上的魔物就越多,两人抵达城外时,正有十几个魔修正率领着一群魔物向临阳城发起攻击。
整座城池被一个巨大的蓝色结界笼罩着,无数难以辨认的神秘咒文像水一样沿着结界流下。城墙上站着两排修士,一排修士用法力维护脚下的阵法和头顶的结界,另一排修士则从结界内发起攻击,其中有一半人身着渺云宗的灰蓝色长袍。或许是因为守城之人的灵力不足,结界的颜色稍显黯淡,看起来最多还能撑两天。
十几只头上长着黑色长角的巨型魔兽带领着一群外形似狼的傀儡兽对城门处的结界发起猛攻,震起脚边泥土飞扬,魔修则在天上以血灵轰等法术不断干扰结界,企图将这防护层撕出一个口子,远远望去城外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蝗虫过境啃蚀城墙。
持月身形微动,还未腾空,却听得一阵笛声响起。音色清越如玉珠投盘,却又泠泠生润,仿若寒冰将化,哪怕转换音调都不改润泽之感,毫无凝滞。持月虽不是音修,不通乐理,却也能听出这笛子金石相谐的韵致。
偏偏这吹笛人吹得毫无章法,忽如裂帛碎锦,又如百鬼夜哭,每个转音都卡在最诡谲的点,吹出一副荒腔走板的调,听得持月眉头紧皱,化风行则觉得这声音钻进了他的脑子,太阳穴都跟着突突跳动,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而远处的魔兽像是中了邪,彻底狂暴起来,嘶吼着调转方向,开始对身旁的同类挥爪,鲜血与魔气齐飞,几个魔修见状立刻慌了神,无心再施展法术。
持月神色却更加凝重,她分不清此人的笛声是在控制魔物还是在干扰魔物,如果是前者,那么此人必定与魔修有所勾结;如果是后者,如此大范围的音律干扰十分消耗灵气,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各色奇人异士,一般音修若是有这般实力早已名声大噪。
她顺着笛声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只见一个绛紫色的身影仰面躺在树干上,倚着一根粗壮的树枝,雪白的槐花纷纷扬扬落了满身,像是醉酒后躺在雪地里睡了半晌一般。那人正吹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已然沉浸在这诡异的笛声里无法自拔了。
果然是昨晚那个散修。
持月收回目光,眼底的疑虑一闪而过,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此地魔气滔天,容不得她再探究一二了。
下一瞬,她并未拔出腰上的剑,而是双指并拢如剑,指尖凝结出一个光点,手腕一转那光点便飞了出去,没入魔族之中。刹那间金光大作,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落在战场中央,大部分魔族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化作了焦土,边缘十来个傀儡兽一息尚存,但是身上已经燃起了大火,发出几声刺耳的哀嚎之后就倒在了地上。
笛声顿止,抚掌声起。
“仙君果然实力不凡,在下献丑了。”穆景望随手抓起外袍下摆,抖落身上的槐花。
持月收回施法的手,并未开口回应,化风行见状不由得发问:“这位……穆公子,刚才莫不是在睡觉?此处杀声震天,竟也能安稳入眠?”
穆景望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从树上一跃而下,身上残留的几朵槐花随着他的动作缓缓飘落。
“公子有所不知,昨夜被仙君拒绝了之后,我这心里难受得紧,喝了半宿的酒都辗转难眠,仙君想必五感发达,闻一闻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微风渐起,穆景望的眼神和槐花一起飘向了持月,“我索性一大早就起来赶路了,结果刚爬上树还没来得及吹就睡着了。”
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瞥向化风行,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哪像公子命这么好,仙君走哪儿都带着,这样兵荒马乱的地方都能把公子护得万般周全。”
“穆公子所言极是,我一介凡人,能得仙君相护乃是三生有幸。”化风行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嘲讽,并未恼怒,“倒是穆公子,酒气重得能开酒坊了,不用闻也知道,孤身在外还是要少喝些酒,万一遇险了……仙君可不一定有空来救你。”
“进城。”
持月用两个字终止了这场暗流汹涌的对话,牵着马向城门走去,穆景望理直气壮地和化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