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许从唯兜里没什么钱,但让李骁吃一顿早饭还是可以的。
也仅限于一顿早饭了。
吃完饭,他俩站在路边,李骁抬头看着许从唯,许从唯低头看着他,一高一低跟木桩子似的,谁也不说话。
许从唯昨晚上脑子一热就把李骁抱回来了,就觉得不能让小孩发着烧回去,没想太远。
现在这么个大活人站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送你回去?”许从唯试探着说。
李骁眨了下眼,他瞳孔的颜色很深,纤长的睫毛覆下来,又让许从唯想起江风雪。
“算了,”许从唯立刻否定了自己,“别回去了。”
可是不回去的话,又去哪呢?
他们又回到刚才的互瞪模式。
许从唯有点茫然,抬手抓了一把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
金彩凤打电话过来,问他大清早跑哪去了,许从唯拐着弯说马上就回家。
“我要回去了。”许从唯对李骁说。
李骁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片刻后拉开自己衣服的拉链。
他里面穿了件毛衣,还是许从唯几年前传下来的,旧得有点脱线了。
许从唯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蹲下身给拉了回去。
这回李骁高了一些,他见脱衣服不成,又慢慢摘了自己的帽子,双手捏着,还给许从唯。
许从唯这下明白了。
“衣服你穿着,饿了就来这里吃饭,我钱也不多,每天够你吃一笼包子,可以吗?”
李骁点点头。
小孩儿不高,又瘦,风吹一下就能散了架似的。
许从唯心疼得有点儿难受,护着他额角的纱布,把帽子重新给他戴上。
“那我走了。”
李骁只是看着他。
许从唯隔着帽子摸摸他的头,想想,把兜里的零钱都留给李骁。
挺可怜的,凑一起还没到五十块。
“我走了。”许从唯又说。
李骁低头捏着钱:“嗯。”
回了家,许从唯又挨了一顿唠叨。
两个弟弟都没换衣服,金彩凤暂时没发现自己家里出了内贼。
许从唯松了口气。
他们回了趟老家,走亲戚走了几天。
许从唯实习期间没有年终奖,但年前帮着被人画图挣了点外快,给亲戚家的小辈包红包,很快就发完了。
钱包空了,人也该回去了,许从唯初四回单位上班。
他的个人用品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能打包出全身的家当,以前放宿舍里,工作之后放单位上。
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塑料收纳盒,里面放着江风雪给他的小玩意儿,比如一张吃剩下的糖纸,卡通的贴画,黑色的签字笔,或者她无意间掉落的发圈。
许从唯看这些东西时偶尔会觉得自己挺变态的,然后就合上,不好意思看了。
他会在任何一个开心的时刻无端想起江风雪,然后那份开心就是稍稍打了折扣。
如今想起江风雪时又连带着想起了李骁。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李骁很像他的母亲,尤其是眼睛,黑曜石一样闪闪发亮。
那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是江风雪的孩子。
曾经那些无端的厌恶荡然无存,许从唯这种人像是过滤器似的,压根不会向外释放恶意,骨子里的善良让他温和得像一只卡皮巴拉,对谁都一样。
他想李骁好好的。
然而好景不长,元宵节前夕,他收到金彩凤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把他弟的棉衣带走了。
许从唯顺水推舟:“好像是带走了。”
他妈让他送回来。
许从唯改口:“记错了,我没带。”
再问就直接开启装傻模式,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一件衣服而已,许从唯以为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却意外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来电人是除夕夜和许从唯在医院里一起守着李骁的警察叔叔,他问许从唯是不是给李骁拿了家里的衣服,许从唯没对警察说谎。
话筒那边的人长长“哎”了一声:“你快回来吧!这边都乱成一锅粥了!”
许从唯忙不迭地往家跑。
路上,他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金彩凤昨天看见李骁穿了自家孩子的衣服,嚷嚷着对方偷东西,直接上手就把衣服脱了。
李伟兆知道这事后,觉得脸上没光,气冲冲地把李骁给打了一顿不说,还找上了许从唯家的门,两家这么吵了起来。
之后越吵越凶,战事升级,还动了手。
双方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有理,民警做完背调发现许从唯竟然是其中一家的,连忙给他打了电话。
派出所里真相大白,李骁没偷人东西,李伟兆扬眉吐气,觉得自己赢了。
金彩凤对着许从唯破口大骂,食指点着他的鼻尖,说他吃里扒外狼心狗肺。
当着民警的面,许从唯低着头,被逼着退到了墙边。
金彩凤的声音又尖又细,骂起人来像指甲刮黑板,刺啦刺啦的,听的人头皮发麻。
许从唯让她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重新把脸找回来——自认为的找回来。
许从唯已经习惯了自己母亲混乱的逻辑思维,被骂了也不是非常在意,他垂着视线,在人群中看见了李伟兆身后衣着单薄的李骁。
他额角的纱布没了,可伤口还没好。
李骁被李伟兆硬拉进房间时没敢看许从唯,头一直低着,脸上似乎又有浮肿。
派出所里有暖气,但不是很足,估计还是冷的。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看什么看!你往哪看!”
金彩凤骂着骂着就要动手,她总觉得自己大儿子快要脱离她的管控。
民警劝完李伟兆又来劝金彩凤,陀螺似的两边转,嘴皮子都快说干了。
许从唯往后躲在民警的身后,蹭着墙慢慢绕到李骁身边,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他身上。
李骁一愣,抬头看向许从唯,他的眼眶发红,漆黑的眸中满是诧异。
“你爸又打你了?”许从唯怕李伟兆听见,音量放得很低。
李骁睫毛颤颤,没回答。
他只是垂下视线,看自己面前那只收紧衣襟的手。许从唯的手指很白,隐约能看见手背上薄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李骁漆黑的睫毛粘了水,湿漉漉的黏在一起。
他点点头。
那一瞬间许从唯只觉得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整个人猛地站起来,像一坐即将喷发的火山,扯子嗓子对着李伟兆大吼:“你打孩子干什么!”
许从唯的音量大,镇住了一瞬。
然而好景不长,李伟兆怒目而视,声音吼得比他还大:“我想打就打!”
许从唯:“……”
他往后退两步,气势渐弱:“那、那也不能这么打。”
金彩凤气得头顶冒烟:“你还帮着他们家的人,你是不是我儿子?你爸差点被人打了!你胳膊肘往外拐,你把衣服给我拿回来!你个穷光蛋当什么大善人!”
她说着就要去扯李骁身上的衣服,许从唯拉开他妈,把李骁护在身后:“就是件旧衣服!”
“他家没人给他买?要你给他!你这么有钱,怎么不给你弟弟买衣服穿!”
“我的钱都给你们了。”许从唯说。
金彩凤表情狰狞:“那是你该的。”
许从唯心凉半截。
李伟兆看他们母子俩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心情好上不少,扫一眼过去,觉得李骁身上的衣服不错,拽着他就要走。
金彩凤扑上去抢,李伟兆抢不过,干脆把衣服扔地上踩了几脚。
李骁像片薄薄的纸,被两个成年人拉来扯去,他身上的衣服又没了,被他爸掐着后脖颈往前一推,踉跄着撞在了桌边。
许从唯第一时间去接孩子。
金彩凤捡起衣服,边拍边骂。
民警警告李伟兆不要对未成年动手。
李伟兆耍无赖,说你们管天管地管得着老子教训儿子。
许从唯皱起眉。
“还看呢!别看了!”许从唯妈妈用力把他往门口推,“大善人,少管别人家的闲事,吃绝户的东西,一家就没个正经人。”
许从唯硬是杵在原地没动。
他不知道这个“一家”里包不包括江风雪,但这话让他又想起对方。
许从唯很难受,不仅仅是为现在的李骁,还为那个曾经美丽耀眼的姑娘。
他很想反驳一句江风雪不是那种人,但又不敢把这个名字说出口,他怕金彩凤察觉到什么,骂他不要脸。
“走了!你还想干什么!许从唯我警告你,你再敢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拿,你就别回来了!”
“就是一件衣服,”许从唯哑着声,“他没衣服穿会冻死的。”
“那就是他的命!”许从唯妈妈大声说,“那是他该死!”
许从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以为你给件衣服他就能活了?你有那么大能耐你怎么不养他?别以为你毕业了能挣钱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要不是我跟你爸辛辛苦苦供你念书,省吃俭用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衣服吃一顿好饭……”
后面都是老词新唱,一年里金彩凤总得来那么几出。
许从唯耳朵里过一遍,当没听见,脑子里在想,“命”这东西真玄乎,跟老鼠似的一烂烂一窝。
江风雪命不好,她的孩子命也不好。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这种小人物就得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