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姐姐
江簌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目光从向浔被毛巾揉得乱糟糟的头发,缓缓移到自己衣角那只骨节分明,却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泛白的手上。
包间里暧昧不明的光线在他湿漉漉的发顶跳跃着,勾勒出他低眉顺眼的轮廓,这副万事顺从的模样无形中却只让她更觉烦躁。
他仍旧不敢看她,浓密的眼睫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宛若明知犯了错在等待发落一般,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江簌注视着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没有拂开,也没有回应。只是在短暂的停顿过后,默默将毛巾重新覆在他头上,继续了擦拭的动作,力道似乎又放轻些许。
她的思维不由得有些发散。
这个向浔,确实是个麻烦。
莽撞、天真,甚至有点愚蠢,会为了一句她已然忘记的随口一提,甘愿把自己淋成落水狗。
可偏偏……他这种毫不掩饰的、带着赤裸笨拙的依赖和靠近,又让她生不出真正的厌烦。
或许是他足够“干净”?
和温俟久身边那群眉眼含情,心思活络的男孩不同,向浔的眼神太直白,情绪也都写在脸上。
连那最为惹人发笑的委屈和贪恋都藏不住。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结束这场略显突兀的照料时,一声极轻、带着强压下去的哽咽意味的呼唤,从毛巾底下闷闷地传了出来。
“姐姐……”
他鼓起勇气,稍稍抬起了头,蒙着层水雾的眼睛自下往上地望向她,眼尾泛着被寒意或是其他什么逼出的红。
“姐姐,”他又叫了一声,这次清晰了许多,那抹无法掩饰的委屈终于漫了上来,“别……别赶我走……”
江簌垂眸,对上他的视线。
她看着他湿透后更显单薄的肩膀,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试图蜷缩起来却又强撑着维持姿势的身体,还有那只死死抓着她,仿佛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手。
真是……麻烦。
她没忍住在心里又重复一遍。
江簌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覆在他头顶上的毛巾彻底拿开,随手扔到一旁。
随后她抬起手,目标不再是他的头发,而是那只攥着她衣角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轻轻落在向浔的手背上。
“松手。”她的声音响起,比刚才对他说话时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无奈。
向浔僵着,不敢动,也不敢不放。
江簌便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紧握着的手掰开。她的动作很慢,慢到足以让江浔感受到她指尖的每一分温度和力度。
直到那只手完全被她握入掌心。
他的手很冰,指腹甚至雨水的浸泡而变得有些粗糙。
“冷不会说吗?”江簌的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向浔的心脏猛地一跳,“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很好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开了自己的风衣,利落地将还带着未褪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向浔湿透的肩上。
向浔呆呆地抓着风衣的领口,仿佛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过神来。
“姐姐……”他下意识地又唤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点点不确定的试探。
江簌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算是回应,握着他的手腕站起来,对着仍旧沉浸在温柔乡中的温俟久抬抬下巴,“先走了。”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是否会得到回应,径直朝外走去,不容置喙的力度带得向浔踉跄一步,脚步虚浮地慌乱跟上。
走出金梧会所的大门,夜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雨已经小了很多,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
江簌的车就停在路边,她顺手打开在前台拿的雨伞撑开,微微倾斜着为向浔挡去大半无孔不入的寒意,虚抱着他走到车边。
向浔犹豫一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狭小,他身上未干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略显潮闷的气味,算不得好闻。
江簌没看他,打开暖风,发动车子,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被夜雨淋湿的街道,驱车汇入夜晚的车流。
流转的光影从玻璃上投射下来,明明灭灭落在两人的脸上,模糊了情绪,更添几分说不清的疏离感。
江簌能感受到身侧的人一直在用过于炙热的视线描摹自己的轮廓,甚至于还欲盖弥彰地用拙劣的演技试图加以掩饰。
不用看就知道那双总是看向她时微微弯起的眼睛里藏着什么。
爱慕、依赖、难过,也可能更多是控诉。
但江簌并不在意。
她并不在意向浔的情绪,或者说不太在意向浔这个人。
可她被看得有些烦了,这种被人用眼神束缚的状态让她极度反感。
“地址。”江簌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待向浔报出地址后,也只是在输入导航驱车前往,迟迟没再说话。
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她与向浔保持这样的联系已经过去月余,可两人居然除了偶尔的见面和消息联系,居然什么也没有做。
又是这样特殊的例外。
江簌实在想不明白向浔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她一次次破例。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温暖的环境让向浔被雨水浸泡得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倦意也随之袭来。
他强撑着精神,不想在江簌面前失态,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感觉到车速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他猛地惊醒,看向窗外,已经到他住的别墅门口了。
“到了。”江簌言简意赅。
“……谢谢。”向浔低声道谢,伸手去解安全带,手指却因为紧张和残留的僵硬而有些笨拙,按了几下都没有按开。
江簌似乎实在看不下去,指尖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安全带弹开了。
向浔抬起头,对上江簌转过来的目光。
车内的顶灯没有开,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纱,他摸不透、看不清。
他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想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总是给她惹麻烦,想问她……对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话到嘴边,却又都失去了勇气。
他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怕连现在这种看似“亲昵”的状态都无法维持。
“向浔。”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他屏住呼吸。
江簌静静看着他,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向浔的心,随着这句话被骤然攥紧,沉甸甸地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