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龙榻忆旧语藏锋,玉壶冰心波澜生
忠顺王被削爵圈禁的旨意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朝野。
与之相对的,是林澜在太医院乃至整个京城官场中,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谁都看得出,这位年轻的林院使不仅医术通神,更得帝心坚若磐石,连根深蒂固的亲王都能扳倒,其锋芒与圣眷,无人敢再轻易撄其。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的林澜却无暇他顾。
惠民药司的后续整顿,南城时疫新方的推演,尤其是那下落不明的龙血竭,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上皇的病情虽暂时稳住,但那盘踞的阴寒之气如同附骨之疽,随时可能反扑。
这一日,林澜照例入上清宫为皇上皇行针。
殿内依旧弥漫着药香与沉疴之气,只是伺候的宫人更加屏息凝神,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刚刚以铁腕手段处置了一位亲王的年轻院使。
林澜摒除杂念,凝神静气,取出金针。
她的太素九针已臻化境,尤其是那手“养荣针法”,以内力催动,如春风化雨温养经脉,最能激发人体自身生机。
她指尖微动,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便精准地刺入上皇胸前的膻中穴,内力随之缓缓渡入,如同暖流小心地梳理着那枯竭衰败的经脉。
行针过半,上皇原本微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稍有力了一些。
就在林澜准备落下最后一针于关元穴时,龙榻之上,传来一声带着痰音的叹息。
林澜动作一顿,抬眼看去,只见上皇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虽浑浊不堪,却不再是一片空茫,而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正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林澜心中微凛,立刻收势躬身行礼:“陛下圣安。”
她不知上皇此次醒转是福是祸,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忠顺王之事。
上皇没有回应她的问候,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枯叶摩擦:“你……姓林?”
“回陛下,臣林澜。”
林澜垂首应答,心中警铃微作,上皇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林……澜……”上皇喃喃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追忆,“林如海……是你……父亲?”
轰隆!
林澜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父亲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了。
尤其是在这深宫之内,由这位垂死的上皇口中说出,更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凶险!
他为何突然提起父亲?
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仅仅因为姓氏的联想?
林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和镇定。
“是。”
林澜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平静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维持,“正是家父。”
上皇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断断续续地说道。
“林如海……朕……记得他,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是个……能干……也够狠的……臣子……”
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带着老人特有的絮叨,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澜心上。
“当年……他中进士时……还很年轻……殿试之上,朕问他……治国之道……他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又说‘吏不清,则民不安’……朕……很欣赏……”
上皇的声音带着喘息的杂音,却固执地继续着。
“后来……派他去扬州……那是个……肥得流油……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做得很好……替朕……稳住了盐税……也……得罪了……很多人……”
林澜屏住呼吸垂眸静听,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她从未听父亲详细提起过这些,只知道他宦海沉浮,最终积劳成疾病逝任上。
如今从上皇这破碎的叙述中,她仿佛窥见了一丝父亲当年在权力漩涡中艰难跋涉的身影。
“他……临走前……给朕上了……最后一道密折……”
上皇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了些,那双浑浊的眼睛也似乎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直直地看向林澜。
“他说……他……不负朕望……只是……家中幼子……体弱……望朕……垂怜……”
“家中幼子……体弱……望朕垂怜……”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林澜耳边炸响!
她浑身一僵,几乎控制不住要抬头看向上皇!
父亲……父亲在最后的密折里,提到了她?!还用了体弱这样的字眼?!
这究竟是临终前对骨肉的不舍与托付,还是……还是父亲早已预料到今日,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为她这个体弱的幼子铺路,甚至……是在为上皇此刻可能的发难,预先留下一个解释的伏笔?!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