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七十、
她刚开始用明梧这个名字的时候，捡到了一只成精的小鸟。
小鸟大概是渡劫失败，总之十分虚弱。
明梧就捡回去养了起来，取名“烬”。
但小鸟日渐康复，越长越大，也顺利修炼出了人形，性格却越来越古怪。
那时候重明的器灵法相初成，介于小鸟和小鸡之间，其实人家重明鸟就是长这样的。但是烬总是针对重明，动辄挑衅，明梧以为他是争风吃醋，也没当什么事。
重明还没完全锻造成功，所以她干脆将它放回炼器炉继续锻造。省得两人总打架。
烬没有了重明这个“对手”以后，愈发黏着她。
明梧原本是把烬当坐骑灵宠来养，但烬修炼出人形后，她就再也没将他当做坐骑过。烬十分不愿意，天天变成小鸟在她旁边晃悠，要给她当坐骑。
明梧哭笑不得，以为小孩子心性，也就随他去了。
而随着她修为与日俱增，烬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热烈。
等到明梧成为天下第一人，烬便突然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
比如不要让那些低阶修士再来她的洞府烦她了，比如什么时候才能不跟那些“道友”们互相交流讨教，明明她已经是最强的了。
后来有人挑衅明梧，旁边的烬霎时间杀意毕露，虽然被明梧制止了，但他的架势怕是往要人命去的。
明梧厉色问他，他索性说了实话，他认为明梧早就该统治天下，让那些修士匍匐在她脚下，而不是任由现在这些杂碎接近自己，甚至允许今天这种蠢猪对她挑衅嘲弄，何必不直接杀了……
啪。明梧给了他一巴掌。
我没有统治天下的想法，这天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明梧说。
但那些人却是这么想的，他们什么事都来找你，灵气枯竭这种存亡之事，也只是给你一个人不断施加压力。烬声音嘶哑。
其实他说的没错。明梧知道。
她没有天下之主的名，天下却要她尽天下之主的责。
只要你一天是修为最高之人，这天下人就一天不会放过你。烬这样断言。所以还不如直接称霸天下算了，要当天下之主就当的彻底点。
沉默的长风隔着千百年岁月，贯穿过萧昭明的身体。
萧昭明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居烬那双血瞳。
从奄奄一息的小鸟，到如今血瞳的邪修，他所求竟也是从来没变过。
萧昭明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因为你觉得，我竟然为了救宣述这种理由而对仙盟低头，你觉得现在的我实在太软弱了，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宣述这个软肋拿捏我，是吗？”
居烬凝望着她的目光里有万千翻涌复杂情绪，闻言，他轻轻扯了下嘴角，血色的眼睛弯了起来，多了几分古怪的天真：“主人，你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
宣述么，虽然是什么昆仑鼎转世，但那又如何，死了就死了，比起主人，实在不值一提。
萧昭明说：“你有更早的记忆，是么？你知道宣述这个昆仑鼎转世，才是灵气枯竭后真正的救世方法。”
居烬直言不讳：“没错，我知道必须拿他献祭，才能化作新一轮灵气。所以你给他的命格批语也没错，若宣述身陨，的确就没救了——主人，时候到了，你该做出选择了。”
萧昭明突然打断他道：“那我是什么？大巫说你是金乌之羽，宣述是昆仑鼎转世，那我呢？”
居烬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萧昭明还是明梧的时候，都没问过他的问题。
“我在你第一世的时候，就在你身边了。”居烬微微上翘的眼尾拉平，显出几分悲沉来。
“你的血能沟通天地，滴一滴在重明上，自己看吧。”
重明剑锋只轻轻触了下，萧昭明冷白的指尖便冒出血珠。剑锋迅速将血珠饮去，识海刹那间相通——沉重久远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
起先是女娲大神想要捏一个似自己的精怪来帮忙。于是她以五行源头混合，捏成人形，投入昆仑鼎中炼化。
却不曾想炼化出的竟是同她一样的“人”。
第一个出炉的人，虽是从火中出，却有冷雪覆盖般的面容。
便是昭明。
那时候她懵懂茫然，整日跟在女娲后头，学她炼石。
有一日，金乌成神，升入天外天时掉落了一根羽毛，正巧落入祝融火中。羽毛被淬炼出了精魂。
刚刚淬炼出精魂的金乌之羽和幼童差不了多少，同样的懵懂无知，于是，金乌之羽就成了她的玩伴与坐骑。
直到补天那日。
她帮女娲炼化五色石时，因见天地破碎而落下一滴泪，正落入昆仑鼎中。
因她这一滴泪，燃烧着祝融火的昆仑鼎有了完满的五行之力，而产生了精魂。
犹如蝴蝶振翅，扇动了命运的车轮。
然而有了魂魄还远不够成神，成神需要功德圆满。
于是女娲大神便将众人投入了轮回之中。其中自然也包括昭明、昆仑鼎、金乌之羽。
金乌本尊已入天外天，不知是不是因为此，金乌之羽在轮回中保留了修炼以来的全部记忆。
他一次次地修炼肉身，有时能找到昭明，有时找不到，但无论几世，总要追随之，唤她“主人”。
执念经千劫不灭，终于化作如今的居烬。
萧昭明再度睁开眼，没有像先前几次那样浑身脱力，只是有些喘不上气。缓了一会儿，她笑了下，对居烬道：“行，明白了，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动手吧。”
居烬皱了眉：“主人，你真以为灵脉断裂后，你一人之力能扛下来吗？就算宣述真搬来了救兵，煞炁侵染天地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根本来不及……”
“我不会献祭一个无辜的性命。无论他是宣述还是谁。”萧昭明平静地看着他，“这一次没有人像逼迫明梧一样逼迫我，甚至有人跟我说，可以随时撂挑子不干。他接得住。”
她垂眸，轻轻笑了下，“不过这次，是我自己选择的。”
一瞬寂静过后，灵力轰然炸开！
整个雪原的积雪同时被掀起，天地发出不详的轰鸣。颤抖的冰川崩裂、坍塌，雪崩呼啸扑下。
天际骤然乌云压顶，异象陡生，闷雷滚滚。
极北之地某处，沈霁明等人猛地抬头，只见远处两道巨龙似的灵力流正在对轰，冲击掀起的雪尘巨浪般扑向四周，像是要吞没天地。
罡风席卷周遭一切。法术简化为最极致的力量对决，两个半步飞升几乎撼动天地。
居烬直奔主灵脉而去，但萧昭明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逼退。
她灵力接连不断，每一道都极为精准狠厉，一道接一道，几乎没有空隙，充沛且强悍。
这是修仙第一人真正的实力。
冰原之上，雪雾翻涌，灵力对撞。沈霁明带人支撑起了防护罩，巫觋族念诵祝由的声音愈发急促。
忽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天柱被一个黑泥般的东西狠狠撞出了一道裂缝！
萧昭明骤然回首，凝神一望，“百里澹……！”
她猛一转首，难以置信地盯着居烬，“你能操纵百里澹？”
居烬被她揍的吐出一口血，闻言，笑道：“我不能，但是主人，他们这些修炼出煞灵根的人，其实比我更想要力量啊。”
萧昭明瞳孔一缩。
雪尘中，无数黑影朝天柱而来。
与其说居烬控制他们，不如说与他们达成了契约。撞断天柱，灵脉断裂，煞炁重回世间，这种诱惑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
地面瞬间塌陷，黑泥凝成的巨蛇形怪物直直冲了出来！
萧昭明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如离弦之箭般飞掠出去，功德火从她手中燃烧，随后唰地展开，将整个天柱包裹了起来！
而她伸出双臂，螳臂当车般撑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天柱！
刹那间，耳边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唯有鲜血在体内流淌的轰鸣声。她手上是天地灵脉，是生死存亡……
整片极北之地发生地动。
大地如同垂死的巨兽咆哮着，所有人都茫然不知所措，但不约而同感受到了那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天柱前，居烬一瞬间怔住。他看着她孤身一人螳臂当车，既要撑住灵脉，还要操纵功德火阻挡煞炁，鲜血从嘴角流出，染红了白雪，心底似乎有什么被撕裂。
他不想这样。但为什么会这样？
“主人……就算你是半步飞升，也终究还是人。”他嘶哑道，“你一个人，救不了整个天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旦你撑不住……”
萧昭明忽然动了，她突然撤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手背赫然崩出青筋，而那只空出来的手中浮现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法器。
居烬认出了那东西。
他心头猛地一震，难以置信，骇然失声：“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聚灵！”
萧昭明嘴角噙着血，侧首睨了他一眼：“你没发现，我自始至终没动用过重明么？”
居烬怔住了。
她刚才跟自己打架的时候锻的……？
在如此天翻地覆的斗法中，她还能让重明化作炼器炉，极其精准地控制炼器火候，暗中锻造出聚灵来救急！
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居烬再不留情，发出一句短促的古语，巨蛇形的煞炁咆哮一声，再度撞了过去——层层包裹之下，外层的煞炁烧光了，里面的却真的撞了过去！
恶意与不可名状的恐惧扑面而来。
萧昭明没有躲，径直将聚灵放入了天柱中。
新的聚灵核心本就是从宣述身上取下来的灵脉钥匙锻造的，很顺利地融入了天柱中。天地间的震颤随之一滞，灵力的五行光芒流转，将断裂处重新勾连，一一修复。
但那巨蛇也将萧昭明吞没——
她没能躲开。
为了支撑住天柱，她的灵力瞬间耗尽了。
居烬说得对，她修为再高，也仍不是神明。
疲惫地闭上了眼。
宣述，这次我不想逃，但我想在你身边休息一会儿……
朦胧的漆黑视线中，骤然出现一道金光。
一声震耳欲聋的啼鸣，撕裂黑暗。
几乎与此同时，她觉得被一个人紧紧抱住了，气息滚烫，呼吸急促，掌心的手感也很好……
那人一只胳膊护着她肩背，一只手护着她后脑，将她扑了出去。
出乎意料没有摔到雪上，而是被什么热烘烘的温柔地包裹着。
萧昭明努力睁开眼，瞧见了宣述紧张的目光。
“愿望成真了啊……”她笑了下。
宣述没听清，但也没顾上那么多。
方才他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捞不到这人了。
宣述又气又心有余悸，将怀里的人笼得再紧了些。
落地后被抱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她才意识到，方才她没摔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