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桃园秘辛,时空暗契
夏寻思的意识悬在茶馆雅间的上空,像一缕无根的孤魂,死死盯着那道朝着寒月谷方向狂奔的小小身影。他能清晰感应到平安锁里的本源魂元与念安的气息紧紧相缠,感受到寒月谷那道苍老而沉稳的灵力屏障将念安稳稳护住——石万山接住他了,念安安全了。
心头最后一丝牵挂落地,如释重负的疲惫瞬间席卷了他残破的魂魄。胸口的剧痛、阴煞蚀骨的寒意、沈月溪那淬毒匕首刺入身体的触感,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中的躯体,看着雅间里凝固的黑血与破碎的茶杯,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渐渐熄灭,嘴角却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
“念安……好好活下去……”
这声无声的呢喃消散在空气里,夏寻思的灵魂彻底失去了支撑,缓缓闭上“眼”,坠入无边的黑暗。
……
再次睁眼时,黑暗被漫天霞光取代。
脚下是流淌的七彩云海,绵软如絮,踩上去毫无实感;远处琼楼玉宇鳞次栉比,飞檐翘角镀着金边,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仙鹤振翅、灵鹿漫步;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纯净的灵气,丝丝缕缕钻入魂魄,修复着他因修习鬼道而残破的魂体,那种舒适与温暖,是他三生三世从未感受过的。
“恭迎夏时帝君出关!”
整齐划一的恭敬呼喊声突然响起,震得云海泛起微澜。夏寻思循声望去,只见数十位身着洁白仙袍的侍从躬身立在云海边缘,仙袍上绣着繁复的云纹,腰间挂着刻有“时”字的玉佩,眉眼间满是敬畏与孺慕,看向他的目光如同看向信仰。
“夏时帝君?”夏寻思愣住了,下意识地抬手打量自己。
这双手不再是苍白带煞、布满薄茧的模样,而是骨节分明、肤色温润,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纯粹到极致的神元,而非鬼道的阴煞之气。他身上的玄色长衫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绣着日月星辰的明黄帝袍,衣摆拖地,流转着细碎的金光,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疏离。
不等他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道耀眼的黄色光球从云海深处疾驰而来,带着磅礴的神元气息,径直钻入他的脑海。
“嗡——”
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神魂,陌生的、熟悉的、喜悦的、痛苦的、悲愤的……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交织成完整的过往,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本是神界执掌四时秩序的夏时帝君,诞生于混沌初开的第一缕灵气,自诞生起便带着悲悯之心。神界冷漠疏离,众仙只重修为与权柄,信奉“天道无情,万物为刍狗”,唯有他,见不得三界疾苦。
下界大旱,他私自引天河之水灌溉良田,却被长老弹劾“扰乱天道循环”;仙界同僚因争权夺利而身受重伤,他不计前嫌出手救治,却被讥讽“妇人之仁,有失帝君威严”;甚至连山间精怪犯错,他也不忍重罚,只愿以教化为主,引得神界上下怨声载道。
他的善良,在神界看来是“软弱可欺”;他的悲悯,被视作“不合时宜”。久而久之,排挤、构陷接踵而至,昔日的同僚渐渐疏远,连他亲手提拔的下属也暗中倒戈。
最终,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降临。有人暗中向天帝告发,称他“动了凡心,与下界女子私通,违背神规”。所谓的“私通”,不过是他见一位守护人间的仙子为救凡人耗尽修为,魂飞魄散之际,他于心不忍,以自身神元护住其残魂,却被别有用心之人曲解。
天帝本就对他“屡教不改”的善良心存不满,又碍于众仙的压力,便顺势下旨,罚他坠入三生三世轮回,历经人间至苦,磨去所谓的“软弱慈悲”,方可重返神界。
第一世,他投生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债主家,却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寨主爹爹视他为耻辱,寨里的人更是将他当作牲口使唤,打骂是家常便饭,饿肚子是常态。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善意换来的总是拳脚相加——他给受伤的小狗包扎,会被说成“浪费粮食”;他给乞讨的老人分半块饼,会被打得遍体鳞伤。最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蜷缩在冰冷的柴房里,腹中空空如也,在无尽的寒冷与饥饿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时不过八岁,眼底还残留着对世界的懵懂与不解。
第二世,他名叫夏询,成了青云宗的内门弟子。彼时的青云宗尚未成为天下第一宗门,却也底蕴深厚。他天赋异禀,深得师傅喜爱,却依旧改不了善良的本性。师傅看透世事,带着他隐居在青云山深处的竹林小筑,潜心修行。直到一次下山历练,他偶遇了当时尚是少年的沈君淮。
沈君怀性情孤僻,身世坎坷,被世人排挤,唯有夏询真心待他,陪他练剑,为他疗伤,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可他不知道,沈君淮竟是上古魔族后裔,身负血海深仇。后来,沈君淮和夏询途中遭遇劫匪。那些劫匪见他衣着光鲜,便要杀人越货。夏寻本有能力自保,却因不愿伤及性命而处处留手,最终被劫匪乱刀砍死。临死前,他看到沈君淮冲破重围赶来,眼中满是滔天的恨意与绝望,却不知那恨意日后会酿成多大的灾祸。
第三世,他便是夏寻思。再次投生青云宗,这一次,青云宗已是天下第一宗门,师傅是青云宗宗主,他成了宗门最看重的二弟子,有了大师兄的庇护和照顾、小师弟们的依赖,本以为是圆满的一世。可命运的齿轮依旧沿着既定的轨迹转动,沈君淮带着滔天恨意归来,血洗青云宗。他被当为阶下囚,他拼死反抗,却被沈君淮击穿丹田,内丹尽毁,经脉寸断,沦为废人。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刚出生的儿子夏念安,他误入古冢,习得鬼道禁术,以魂魄为引,以阴煞为食,在无尽的痛苦与孤寂中苟活六年。他以为自己能护念安一世平安,却没想到沈君怀的弟弟沈月溪会寻来,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三段记忆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完毕,夏时、夏寻、夏寻思……三个身份,三段人生,却都因那份深入骨髓的善良而历经磨难,遍体鳞伤。
夏寻思站在七彩云海之上,神魂剧烈震荡,久久无法平静。他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这张脸,与夏时帝君的模样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与沧桑,眼角眉梢间,还残留着夏寻的温润与夏寻思的隐忍。
“多可笑啊……”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这一切,竟然全是我的命数。”
神界的至高权柄,与生俱来的神元力量,曾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因一份纯粹的善良被剥夺。三生三世的轮回,本是为了磨去他的“软弱”,可到头来,他心中的执念从未消散——对善的坚守,对爱的牵挂,对仇的铭记。
“帝君?”一位侍从见他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躬身问道,“您刚归位,神魂尚未稳固,是否需要老夫为您安排静养?”
夏寻思回过神,眼底的迷茫与悲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狠厉。那是历经三生三世苦难沉淀下来的决绝,是被背叛与死亡淬炼出的锋芒。他缓缓抬手,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违者,斩。”
“是!”侍从们被他周身突然散发的戾气吓得心头一颤,不敢多言,纷纷躬身退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海尽头。
云海之上,只剩下夏寻思一人。他循着脑海中属于夏时帝君的记忆,一步步朝着那座属于自己的寝宫走去。
那是一座悬浮在云海中央的宫殿,名为“时清殿”。琉璃为瓦,玉石为阶,殿门前的白玉栏杆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案,飞檐上悬挂着数十个水晶风铃,随风轻响,悦耳动听。殿内陈设奢华而不失雅致,正中央是一张由万年暖玉打造的宝座,上面铺着雪白的狐裘,四周摆放着玉石雕琢的摆件,墙壁上挂着描绘四时风光的画卷,每一处都透着帝君的尊贵。
可夏寻思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寝宫,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他走到宝座前,并未坐下,而是站在殿中央,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云海之上,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
他不做高高在上、孤独无依的夏时帝君,也不做命运多舛、含恨而终的夏寻。
他是夏寻思,是青云宗的二弟子,是夏念安的爹爹。
三生三世的苦难,磨不去他心底的善良,却让他学会了狠厉;轮回的折磨,夺不走他的执念,却让他拥有了复仇的力量。
从前,他内丹尽毁,经脉寸断,只能靠着鬼道苟活,连保护自己儿子都要步步为营;如今,他归位帝君,神元磅礴,举手投足间便能翻江倒海,再也不用畏惧任何人。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有能力向所有伤害过他、伤害过青云宗、伤害过念安的人,讨回所有血债!
沈君与、沈月风,那些背叛青云宗的叛徒,那些在神界排挤他、构陷他的小人……所有欠了他的,欠了青云宗的,欠了念安的,他都会一一清算,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找到念安。他能清晰感应到,自己与平安锁里的本源魂元联系并未断绝,念安在寒月谷一切安好。但他知道,沈月风心胸狭隘,绝不会善罢甘休,寒月谷虽有石万山守护,却也并非绝对安全。他必须尽快回到人间,将念安接到身边,用自己的神元为他重塑经脉,护他一世无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青云宗身为天下第一宗门,底蕴深厚,高手如云,仅凭沈君淮一个魔族后裔,再加上沈月风这样的帮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血洗山门,让青云宗一夜之间覆灭。当年的灭门惨案,背后必定还有其他势力参与,或许是其他觊觎青云宗地位的宗门,或许是神界那些与他有仇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必须查清楚真相。
夏寻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转身走向殿内的藏书阁。时清殿的藏书阁藏着神界万古以来的典籍,上至天地初开的秘闻,下至人间各宗门的兴衰史,无所不包。他相信,在这里一定能找到关于青云宗灭门案的蛛丝马迹,找到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推开藏书阁的大门,一股浓郁的墨香与灵气扑面而来。阁内书架高耸入云,摆满了泛黄的古籍与闪烁着灵光的玉简。夏寻思循着记忆,径直走向记载人间宗门历史的区域。他抬手一挥,神元涌动,书架上的古籍自动翻飞,一道道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他仔细查阅着青云宗的历史,从宗门建立到成为天下第一宗门的每一个节点,从历代宗主的传承到核心弟子的名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同时,他也在查阅与沈君怀相关的记载,关于上古魔族的后裔,关于他们的仇怨,关于他们可能勾结的势力。
时间在云海的流转中悄然逝去,夏寻思沉浸在典籍的世界里,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的眼神专注而狠厉,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和与软弱。
就在这时,藏书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灰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是神界的掌事长老,负责打理时清殿的大小事务,也是看着夏时帝君长大的人,对他忠心耿耿。
“帝君,”老者躬身行礼,目光落在夏寻思身上,带着一丝担忧,“您刚归位,神魂尚未完全融合,身上还残留着鬼道的阴煞之气,长期滞留会损伤神元。老夫已备好净化神水,不如让老夫为您洗去阴煞,稳固神魂?”
夏寻思头也没抬,依旧翻阅着手中的古籍,声音冷冽如旧:“不用。”
老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帝君会如此冷漠。他迟疑了片刻,又道:“帝君,鬼道阴煞非同小可,若是不及时清除,日后可能会影响您的修为,甚至……”
“出去。”夏寻思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本尊说,自己来。”
老者心中一凛,感受到了帝君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疏离。他知道,历经三生三世轮回,眼前的帝君已经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心软善良、平易近人的夏时帝君了。他不敢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藏书阁,轻轻带上了门。
藏书阁内再次恢复寂静。夏寻思放下手中的古籍,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阴煞之气,那是他修习鬼道六年的印记,也是他第三世苦难的见证。
他不需要别人帮忙净化,这丝阴煞之气,他要亲自抹去,就像亲手了结那些仇恨一样。
他继续查阅着典籍,眼神越来越锐利。他坚信,真相就藏在这些泛黄的纸页中,而他,终将找到所有的答案,让所有的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云海翻腾,霞光万丈,时清殿的藏书阁内,归位的帝君正以全新的姿态,筹划着一场席卷三界的复仇与守护。这一次,他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者,而是手握雷霆之力的主宰,将以夏寻思之名,改写所有的命运。
时清殿的典籍翻阅数日,关于青云宗灭门案的直接记载依旧寥寥,夏寻思并未急躁。他深知,越是重大的阴谋,越会被隐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这天,他循着夏时帝君的记忆,来到了神界极西之地的“万华桃园”。
这处桃园是神界灵脉汇聚之地,园内栽种的“万寿仙桃”乃天地灵根所化,传说需四千年一开花、四千年一结果,合八千年方得一熟,成熟后食之可洗髓伐脉、瞬间暴涨千年修为,是神界至高无上的灵物。夏时帝君当年常来此处静坐,偏爱园内的宁静与纯粹。
踏入桃园的那一刻,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桃花香。可夏寻思刚走几步,眉头便紧紧皱起。园内桃树错落,枝桠鲜嫩,多数还只是刚刚发芽的幼苗,仅有少数几棵抽出了细枝,枝头竟已缀着零星花苞,似要开花。可他用神识一扫,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这些桃树的年份,最高的竟只有三年,且刚要迎来首次花期,最低的甚至不足一年,还在抽芽展叶!
“不可能。”夏寻思低声自语,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他走到一棵缀着花苞的桃树下,抬手抚上树干。树皮光滑细嫩,带着新生草木的温润,可树干内的年轮气息,却清晰地告诉他,这棵树的树龄不过三年。他接连走过数十棵桃树,无论是园门边刚冒芽的幼苗,还是深处看似初具形态的小树,树龄竟全在三年之内,没有一棵超过这个年限。
万华桃园存在的岁月,比他这个夏时帝君的诞生还要久远,少说也有百万年。按照万寿仙桃的生长规律,园内本该有不同年份的桃树错落分布,从刚栽种的幼苗到即将成熟的八千年老树,一应俱全。可如今,满园桃树竟如同被人一夜之间重新栽种,最高年份仅三年,且已要开花——这与“四千年一开花”的铁律背道而驰,绝对反常。
“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这万年桃园的历史彻底断层,连灵根生长规律都被强行改变。”夏寻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能感受到,桃园的灵脉并未受损,土壤依旧肥沃,可所有桃树的“过往”都被硬生生